“可是……”小太监刚迟疑了一会,就见墨铮朝他这边望来,他缩了缩头,咽下后面的话,顺着吩咐把墨铮扶到了轮椅上。
昔日身为一国太子,衣食住行必然是最高规格,就轮椅而言,亦是每处棱角都裹上丝绸,椅背和座位都垫上狐裘,甚至为了解乏还设了些机巧玩意,留下了几个暗匣。
墨铮摩挲了几下扶臂上裹着的丝绸,八十四重云锦,景后最喜爱的纹路,非顶尖绣娘耗三年心力不可成。宫内一年也只有几匹,而后就匀出那几匹给工匠为他造出这把轮椅,谁能说景帝不在乎他呢?
景后是普通农女,不识大字,不通体统,但偏偏入了景帝的心,一路扶持,一路荣宠,而景帝文韬武略具备,被称为不世明君,然英雄难出痴情冢,他唯一值得诟病之处就是太过痴情,强压众世家势力,硬是让一介农女成为后宫之首,又在母后生下一个患有天残之症的子嗣,依旧耗费心血将他推上太子之位。
然前不久帝都西南不久发生地陷之灾,人心惶惶之际,左相请来一命士,自称截半仙,一入朝堂,便直言朝内有邪魔秽气,而这地陷便是上天在警示帝皇除魔。景帝自是不信的,但这一说法却让深受地陷之害的百姓握住了最后的稻草,群起而应,流传的越来越广。
民心一逆自可左右朝堂,不得不说世家的这一步走的极好,但仅仅这样却仍是掰不过帝心机诡,景帝当机立断,明面上祭天请罪,开仓放粮,斋戒一月,暗地里立刻控制住左相世家,调集兵力入京,敲山震虎。
但让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是,那命士隔日便在朝堂之上图穷匕见,锋刃直指太子,直言太子为邪魔,邪魔在一天,景朝就永远不得安宁,而后便一头撞死在大殿上,血洒金砖。
简单粗暴,一下子将景帝和世家扇了个晕头转向,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景帝也只能暂退一步,让太子修养生息。
虽被打了个措不及防,但这并不妨碍世家抓住这个机会,改立太子,接下来几天便是舌枪唇战,机心博弈,看谁棋高一着,太子修养了半月有余,朝堂和民间之势终究是逐渐偏向了景帝。
这是他很久以前的回忆,而这个又瞎又瘸的人就是他,最开始的他。
思及此,墨铮望向阿福道:“已经是何时日了?”
阿福也没觉得奇怪,太子卧床几天,问时日自没什么不可行的,“已是正月末,园里的白杏已经开了。”
及至此刻,墨铮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凡间《庄子》曾有周公梦蝶一说,而真界也隐有传闻,真界之上还有一界,界中甚至有大能能逆转时空,使人死而复生。
而此刻他重回少年时,虽没了化仙境的力量,但这一身心境修为做不得假。
清剑门,大日轮宗,掌门,小师弟。
要证明这些是否虚梦一场很简单,他只需要等一个人,那个他上辈子唯一输了一局的人,算算时日,如他口中所说,他也是这个时候到的吧。
他转头望向阿福的方向道:“随本宫去园中看看那白杏。”
“殿下,披件大氅吧,外面风大。”阿福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心中却有些疑惑,总觉得太子这次醒来后有什么变了,但他又说不出来哪变了,也说不出来到底好不好。
“咳咳,”未等阿福想明白,墨铮便好似被风凉着直咳嗽,喉间弥漫一股血的腥甜,他皱眉,对正准备上来看看的阿福道:“去给本宫拿件大氅。”
他将袖口往里捏了捏,肺部像被被火燎了一遍,连呼吸都带着股腥味,重来一次,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
他如今只是个孱弱的吊命鬼,不是那个翻山倒海的修士。
阿福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太子已经自行推着轮椅朝园中走去,他也只能急忙去屋内取大氅,边呼:“殿下,等等奴婢!”
风有些大,漫天杏白飘零,衬着还不曾化去的积雪,让这片天地显得愈发旷远,墨铮的轮椅停在一棵的梅树的低枝下,鼻尖隐有冷香浮动。
他伸手去勾面前的枝桠,却在触及柔软的花瓣的一瞬间,肺部漫上一股热意,“咳咳”,即便披上大氅,以他这幅身体在这寒风中着实有些勉强。
阿福一惊,急忙上前两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清亮的树笛声。
那声音轻快活泼,自在洒脱,与此刻万物凋零,新芽未生之景格格不入,无端显得诡异。更何况这是太子东宫,而景国上下无人不知太子体弱喜静,不喜人扰。
阿福眉间浮上怒意:“居然有人敢如此放肆,那些侍卫是越来越不禁用了,居然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