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周竟然空无一人。
之前跟随在首船后面的三只船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像是融进了黑暗的天与海。或许在商船靠近之前,便已四散开去。
商船上的两名水手拉开了弓。和汉人的射箭习惯不同,他们蹲踞在甲板上,夜色里如同两只歇息的鹰鹫。箭尖冷冷一点银光,染着琼州、滇南和交趾国才有的毒木汁液“曼广”,中原的药书里,称之为“见血封喉”。
船老大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直视对面船上少年灼亮的眼睛:“蓝雨的手,什么时候伸得这么长了?”
黄少天吹了声口哨:“这要问你了,姓黎的。你损我的生意,杀我的手下,栽我的赃,好好的南海水都被你搅混了。我懒得一笔笔算,索性两清了罢。”
黎姓老大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渔船甲板上的尸体,脸上微微抽搐。他的手下们早已蠢蠢欲动,毕竟对面只是一个人,一艘空船,而他们仍处在不可知的危险之上,成舱的火药岌岌可危,再去开锁找引信也来不及。这些人一起上,谅必能对付得了那个小子。
“要活的。”黎老大低声提醒,“才能得手整个蓝雨。”
连着锁链的镔铁搭钩甩出,钩住了渔船的船身。两船都随之一震,持刀的水手们露出了野兽一般的笑容。
黄少天轻轻一笑,向海里甩下了火把。短暂的亮光里,所有人都看见了天际的一道旋柱,自天至海,蜿蜒百丈,如龙搅水——
“飓风!”最先惊呼出声的人膝盖一软跪倒,而就在他们注目远方的时候,渔船上已经不见了黄少天的人影,简直让人疑心那是鬼魅才有的法术。
攀上渔船的人发现,船舵已被破坏,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行驶,又没人敢在商船上多留,众人顿时沸反盈天。黎老大一刀削断绑着喻文州的绳子,令几名手下用刀顶着他颈项胸口:“把舱里的火药弄灭。”
喻文州好整以暇地微笑道:“还有一刻钟,来不及了,何况还有飓风。”
为首的长刀正欲送出,铮然一响,赤红的鲜血泼洒开来。他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大睁的眼睛才转成死白色。其余几人却没有看到这一场景,风驰电转一般,冰冷的剑锋已经抹开了他们的咽喉。弓手察觉到了异样,毒箭离弦的同时,黄少天手腕一旋,剑尖上挑,拖过一个新死的人挡住,嘴里还小声念叨:“怎么这么重?吃什么了?”
见血封喉名不虚传,即使是死人的血,触到它也变了颜色,凝固成不祥的深黑。
飞溅的血雨中,两人视线相对,喻文州轻轻点了点头。
黄少天露齿一笑,骄傲漂亮,反手挑开黎老大的长刀:“姓黎的,我的人你都敢动?”
黎老大一怔,刀势慢了一分,下一剑已斜斜削来,其势凌厉。他闪避之时,肩胛上却一阵冰冷的锐痛,长刀锵然脱手,冰雨借此空当,直送入心窝。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那个书生模样的俊秀青年握着随手拾起的弯刀,向他笑道:“也还是练过几招的。”
“我怎么不知道?”黄少天给黎老大补了一剑,抓紧时间讲话,“手势还行,就是慢了点儿。”
“以后再说。——少天,小心!”
他们且战且退,靠到船舷边,交趾海盗已所剩无几。飓风愈来愈近,海浪泼掠逾丈,船身已大大颠簸起来。黄少天吁了口气:“幸好还剩一只划子。你先下,我跟上。”
“少天先下去,”喻文州回顾身畔,确认暂无危险,“我没你眼力好。”
“行,我接应你。”黄少天轻捷跃下,解松缆绳。喻文州刚刚跟着跳下,余光忽然瞥到一点飞速坠落的寒影。
——那是最后一名交趾海盗绝望之中掷出的长刀。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合身覆上,以翼蔽之势将黄少天护住。那一掷之力非小,冰冷的刀刃穿透背脊,血涌如泉的同时,他感到一丝混杂在痛楚之中的麻痹,迅速波及全身,刀上或许沾了见血封喉的毒血。
黄少天探手一摸,马上察觉到不对,但他并没有乱了阵脚,一边点住伤口四周穴道,一剑砍开缆绳的最后一个结。洋流推送着小船摇摇飘远,飓风的浪柱已经逼近,如龙初醒,卷水扶摇,在茫茫的海上寻找可供吞噬的猎物。转瞬之间,将两只大船卷在了中央,轻便的小船虽则颠簸,反而不易被卷进。没有人能比黄少天更熟悉琼州海上的种种,这是天与海的莫测神力,人类无可抵御,亦无可阻挡。
满船的火药忽然在飓风卷水之中炸开!巨大的水柱一瞬之间含满耀目的光华,水中的火狂乱地旋转,又在一瞬间归于寂灭。
光照之下,黄少天看见喻文州胸口凝结的黑血,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快要凝住了。所幸刀上应该沾染的只是受箭毒后的血液,喻文州仍有一线呼吸。他从衣服里拉出系在颈上的螺壳,将里面藏的解□□磕出来,塞进喻文州嘴里。其实这药是解瘴毒和蛇毒的,也只能试一试了。
毒性已经蔓延,喻文州牙关咬紧,眼神都散了,黄少天横横心,将药含进自己嘴里咬碎,一捏他的下巴,凑过嘴唇渡了过去。
☆、一生一代一双人
窗外树叶上的积水滴落下来,含着碧清明透的月光。南国的夏夜称不上静谧,虫声鸟声此起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