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出去和方凯打招呼了,方凯也没有过多的提及那个案子,他简单地问候了一下江承的伤势,得知并无大恙后就表示过后再来探访。
江承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措辞得当的问候或是试探了什么,他刚才对宋昭的态度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习惯性护短似的结果,而事实上他受到的冲击几乎将他的思维能力逼到了强弩之末,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不能不相信宋昭的每一句话都是滴血的现实,过去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速划过,从长福酒楼外那个闯进来为孙女伸冤的老头开始,年轻人面孔上模糊不清的哀伤,他在问“新津口”是什么;不久后茂林公馆熊熊燃烧的火焰,顾声在他身侧是细微而鲜明的颤抖……
沪上那一出流光百转、椎心泣血的《青玉案》。
顾声的暗示如此明显,甚至都不加遮掩,他将他的悲悯和哀怜写在折子里搬到舞台上,而江承每一次都离他如此之近,他却因为他的轻狂和大意一次次放过了那些致命的细节。
而顾声用那把沾着上位者鲜血的枪指向他,告诉他将一再地为此付出代价。
几分钟后,大概就在方凯走了没多久之后,宋昭又一次推门进来,在江承疑问的目光中面色y-in寒——江承认识他这二十年,都没见过宋昭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脸色。
宋昭劈头盖脸就说:“——江承,你听说过尚芸芳吗?”
江承短暂地愣了一下,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索中反应过来,遵循本能地问了一句:“什么?”
他还想问他怎么又回来了,而宋昭难得一见的差到极点的脸色让他都感到这时候似乎不应该再问,只见宋昭在病房里犹豫地来回踱了几步,双唇紧抿——那画面就好似他喉咙里藏着一条毒蛇,一张嘴就嘶嘶地咧开食人的血盆大口。
紧接着他脚步略微一顿,就像思虑陡然云开月明似的恍然的一瞬,他飞快地转过脸,对江承说:“她是顾声的生母。二十五年前,津州四大坤伶之一,尚芸芳!”
那段历史无论对江承还是宋昭都太早了,他们对那时候盛极一时的曲艺的印象,大概只停留在逢年过节家里的堂会和随长辈到戏院交际,江承无论如何想不起这个名字,倒是模糊地想起了另外两位,都是许给军阀富商做小最后被正室整得一命呜呼了的。
江承皱了皱眉,眯细眼睛看着在他面前来回走动的宋昭:“这事我会去查,他身世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只是没过问,他另有生母,这有什么问题?”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宋昭靠在床尾坐下来,下意识地要去摸烟,最终只低微地叹了口气,“我就一直奇怪,为什么尚芸芳突然从梨园消失,而再想查她隐姓埋名后的生活轨迹这么困难……”他喃喃自语,似笑非笑地望向江承:“我当时就想,这事绝对有人压着,上面的人!有人不想让人知道!
“你猜是谁?
“是江总司令!是你亲爹!”
他这话已经有点离谱了,饶是血口喷人都不能把这莫须有的一桩事扣在这样一位大人物身上,还是当着他的亲小子的面,江承都有点觉得可笑了:“宋昭,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江知涯年轻时候fēng_liú浪荡搞大了舞女的肚子不敢认,把人封杀了事,而现在的顾声就是他的私生子,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信宋昭今天完全是发了疯,白日做梦,不切实际,满嘴跑火车,连带着他先前的话一并作废。他甚至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自欺欺人地想着待宋昭这疯子这天一走,他就赶紧让人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宋昭却对他那一霎那纷乱如麻的思绪了如指掌,甚至,他敢说,这世上在那一刻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江承的处境,因为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反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推断显然是无比荒谬的,这么说顾声至少应该比江承大才对,而顾声在鸿新班那实打实的七年是不骗人的,江知涯和宋氏婚更后是没有玩舞女这一说,私生子根本无从谈起。
宋昭摇了摇头:“不不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没准事情还更简单些。而事实是,根据冯征留下的笔记,以及侯培贵等当年和尚芸芳一起出来的老人的口风看,是尚芸芳和江南织造的富商顾氏再结姻缘,而江总司令为了避免我姑母的追查,屠了顾氏一家满门。”
他姑母就是江承名义上的娘,江续的生母宋淑珍。
宋昭最后一句说的很轻,轻得正如同密谈中寻常的喁喁细语,只是那一声“满门”落下,在江承的耳朵里就是雷霆万钧,刹那撕毁了一切表面的寂静。
江承笑了一声,听到自己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赶紧滚回家,不……就在这里找个大夫看看吧——你在胡说什么,江知涯要是真玩过那什么人……用什么手段不行,还等到她嫁人,还……灭门?”
“这事说来话长,我也还没明白,也许你问问你家老爷子还比问我清楚呢?”宋昭看向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x,ue,“不过有一点挺有趣的,冯征和侯培贵他们都提到,江知涯曾经把尚芸芳当作讨好日本人的礼物,送给那些军官玩过。”
江承猛地去看他,宋昭神色淡淡,看不出意有所指。
“我在想,”宋昭说,“顾声在茂林公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