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当中,这个人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自己。
转过头看着边上依旧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的人,尹苍羽犹豫了好半晌,才用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语气,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师父……?”
季榆闻声偏过头来,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尹苍羽的身影:“何事?”
见到季榆那理所当然一般的反应,尹苍羽不知怎么的,陡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眶中有水雾弥漫开来。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形容不出自己这一刹那的感受,只觉得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一瞬间一齐涌了出来,相互混杂在一起,让他难以分辨。
许是没有料到尹苍羽会是这样的反应,季榆下意识地抬起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又收了回去,眼中难得地显露出少许无措的神色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才会让对方露出这个模样。
“对、对不起,”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奇怪,尹苍羽赶忙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液体,有些慌乱地解释着,“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一下子没忍住……”
在昨天季榆看过来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法再成为这个人的弟子了。
尽管尹苍羽十分清楚,无论他究竟是记在季榆还是罗蔚衡的名下,除了名义上有所不同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在想到池君昊会代替自己,给面前的这个人递上拜师茶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被季榆,也被池君昊。
纵然在心底对自己说无数遍这样的感受没有任何根据,但他就是无法将之从脑海中抹去。
“我……”尹苍羽的双唇微张,却只说出了一个字,再没有了下文。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季榆没有选择池君昊作为自己的徒弟,比如对方是不是真的想过将他记在罗蔚衡的名下,又比如,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就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徒弟——可看着眼前这个眉头微蹙,双眸中带着些许担忧与慌乱的样子,那满腔的疑问,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蓦然意识到,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的模样,只需要细细观察,就能从对方的眼睛里,分辨出那藏得并不深的情绪。
“我只是……”扬起唇角,朝季榆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尹苍羽眼中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太开心了。”
真的……太开心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只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能让他开心到这样的地步。
听到尹苍羽的话,季榆略微怔了怔,忽地明白了什么,出声说道:“昨晚我喝了拜师茶。”
他本就不是那种喜欢那些繁复的礼仪的人,于他而言,这便是拜师所需要的所有步骤了。
尹苍羽闻言眨了眨眼,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的神色。他实在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给对方递拜师茶这样的事情。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昨天晚上充其量不过是在看到季榆露出疲惫的神色的时候,主动过去为对方倒了一杯茶而已。
难不成,这两件毫无任何干系的事情,也能算到一块儿去?
看出了尹苍羽眼中的疑惑,季榆没有解释,只是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而后便伸出手,推开了池君昊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苍羽,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季榆,池君昊停顿了一下,“你们来了。”
“唤我师兄便是。”察觉到了池君昊的停顿,季榆出声说道。
若是池君昊拜入罗蔚衡的门下,那边与他是平辈,而他不论是入门时间,还是年岁都要长对方许多,理当应得上“师兄”这个称呼。
听季榆这么说,池君昊的面上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
方才季榆和尹苍羽在门外说话的时候,并未压低声音,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在了耳中,但亲耳听到这话从季榆的口中说出来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心中到底为什么,会抱有这样微渺的期望。
扯起嘴角,向走近的两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池君昊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师兄。”
季榆闻声略微点了点头,走到池君昊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覆上了对方的额头。
池君昊的体温比起常人来还是要高出少许,但相较于昨天,却是好了太多。想来只要按照刘伯庸所吩咐的,再服上几贴药剂,就能彻底痊愈了。
又询问了几句池君昊当前的感受,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季榆才收回了手,开口说道:“师弟的拜师礼,等到身体痊愈了再举行吧。”
罗蔚衡身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收徒之事自然不可能如他这般轻率——直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季榆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不当。
就算他和罗蔚衡之间的关系的确亲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那样轻而易举地替对方在这种事情上做出决定。也亏得罗蔚衡对他的性子向来了解,不会为了这种事而生出气恼的情绪来,甚至还想了法子替他收尾……不得不说,人的一辈子,能够有这样一位至交好友,已是最大的幸事。
“罗师叔事务繁忙,无法抽搐足够的时间,亲自教导师弟习武,”说到这里,季榆停顿了一下,“师弟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此处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