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阳作者:未知
我是太阳第69章
去刑场的路上,胡祥年不顾造反派雨点似的枪托挤到了储云芳身边。胡祥年把妻子搂在怀里,像搂着一只可怜的小鸟似的。他们的身边有个总厂的副厂长在哭,还有个老工程师一遍又一遍地在念叨着冤枉,一个对立派造反组织的头头在跳着脚破口大骂。他们对此毫不在意。他们一边被人推操着一边给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后来他们决定给孩子取名叫胡同。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他们都觉得这个名字不错,这名字真好。储云芳伸出一只手给丈夫轻轻地揉被枪托打肿了的额头,当造反派把她拉走的时候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在丈夫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回过头来流着泪大声朝他喊,我已经在你身上留下记号了,我在那边能够找到你的胡祥年在最后的时刻说服了高过,他要高过第一个处死他的妻子。高过同意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之一,他把胡祥年安排到最后一个,他认为这样做才显得公平合理。他们把储云芳第一个押了过去,枪响的时候这个美丽的舞蹈演员是斜着身子倒下去的,她怕压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她这样做是徒劳的。他们使用的是一种被造反派命名为八一五式的试验型冲锋枪,这种枪是大名鼎鼎的苏式ak47型冲锋枪的改装型,使用由nm耶里萨罗夫和bw瑟明发明的7。62x39毫米中间型全金属被甲枪弹,这种不符合日内瓦条约精神的枪弹威力极大,在2000米处还有杀伤有生目标的性能,在贯通处能产生一个巨大的撕裂面,由于火力的作用它能使人的整个内脏器官都受到强烈破损,包括子宫。好在他们枪法很准,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当过兵,他们只用了一个点射就结束了她的生命。接下来是另外的人。胡祥年是最后一个,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他妻子那姿势优美的尸首。他们一共枪毙了七个人。六个成年人,一个孩子。
乌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为胡祥年的死伤感着。他们是同事,他们相处得一直很好。她忘不了胡祥年的快人快语和连篇笑话,他总是不分场合地开玩笑,现在她听不到他的笑话了。乌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胡祥年和他那个美丽而又忠贞不渝的妻子,尽量不让自己的感情长久地纠缠在这种噩梦之中。有人死了,有人活着,她是活着的人中的一个,她还得继续活下去。
乌云在职工医院革委会领导小组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领导小组开会她参加,决定或不决定什么,没人征求她的意见,她只用举手就行了。平时没有给她布置别的工作,她就自己到药房去帮忙。她是学药剂的,在充满普鲁卡因和氨基比林混合味的药房里她显得更自在一些。
医院领导小组的负责人是白淑芬。白淑芬是一六一厂最早的造反派之一,为一六一厂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也有人提到过她反水的问题,但是对立两派都是军管会承认的革命组织,都是结合对象。高过是在一次紧急集合出发攻打对立派的时候被炸死的。高过当时正在吆喝人上车,从院墙外飞来一枚木柄手榴弹,手榴弹砸在高过的屁股上,掉在他脚下,高过以为谁的枪托撞着了他尊贵的屁股,他想破口大骂,但没等到他骂出来,手榴弹就爆炸了,高过当场被炸成一堆烂肉。关于劫掳和枪毙走资派的事,只有高过和白淑芬两人知道它是怎么动意和被决定的,高过一死,天地都被蒙在鼓里了,这样,白淑芬担任职工医院领导小组负责人就不存在任何疑义了。
乌云回工厂上班的第一天,她在办公楼的楼梯口和白淑芬撞上了。她们两个人都有些发呆,都有点儿尴尬,或者说,都在心里有了一种下意识的惊悚和发毛。白淑芬救过乌云,乌云对此感激不尽,后来白淑芬撒手不管身处困境的乌云,对此乌云也能够理解,毕竟她们俩一个是走资派,一个是造反派,水乳不相容。白淑芬没有剪乌云的头发,打乌云的耳光,冲乌云吐口水,这就足够了,这就相当不错了。乌云甚至还庆幸自己当时原谅了白淑芬,帮她调动了工作。但是不知为什么,乌云在楼梯口再度见到白淑芬时,她有一种强烈的隔膜感,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她打了一个寒战。白淑芬首先从发呆中缓挣出来,她热情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拉住乌云的手,她说,哎呀,你总算回来了,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她说;为了结合你的事,我和厂革委会那班人吵了几架,吵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我吵赢了。她说,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他们要说让他们说去,你只管抬头工作,什么也不要想,我相信你,我支持你,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我就不信他们能把你怎么样她附在乌云的耳边说,我们的战斗友谊万古长青。然后她笑着拍了拍乌云的手说,你找吴组长先谈工作,谈完以后你到我的办公室去就是原来你的那间办公室,我们好好聊聊。然后她匆匆走了,去别处布置工作去了。乌云等她走了很远还站在那里发呆。她问一个从旁边走过的医生,吴组长办公室在哪里那个医生说,乌书,乌云,你刚才是在和谁讲话乌云说,是和白淑芬呀,怎么了那个医生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没什么,随便问问三楼左手第二间,挂了牌子的我说的是吴组长,不是白组长。医生说罢就走掉了,留下乌云在云里雾里。
乌云回厂上班,关山林既没有表示出高兴又没有表示出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