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叫她留下陪你?”
人之将死,最后一段时间的陪伴弥足珍贵,这是连修士都心照不宣的道理,长离失了修为后与凡人无异,数年于她何其漫长,何况她的身骨被天道剑气损毁,根本无药可医,如今只能靠药勉力支撑,随时都会彻底崩溃,也许是下月,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下一瞬。柳寒烟不明白为什么钟明烛依旧会一次次离开,去寻找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救命之法。
“她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的,即便是我也一样,而且——”长离望着积雪上新踩出的脚印,笑了笑,“我也想要活下去啊。”
曾经,她所见所闻所感皆为虚无,生或死不过一字之差,于她形同虚设。
她就是一柄剑,不会死去,亦不会活过来。
如今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却想要活下去,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活下去。
也许是大限将至,她越来越多地想起以前的事,她也终于明白梦境中那些声音、画面来自何处,那并不是她的记忆,而是琢光的记忆,以及战火在剑上留下的残影。
琢光舍身铸就帝剑,其j-i,ng魂未彻底消失,而是融入了那柄剑中,天火所炼的帝剑中本不会诞生剑灵,但是琢光之魂曾破天道,便是天火也无法将其毁灭,是以残留那一丝人魂,经过天帝陵中灵力数万年的滋养,终于孕育出了剑灵。
剑灵继承了琢光的容貌,初生时心智尚未彻底开化,犹被身为剑的本能控制,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对下界的向往。
平息祸乱后,昊天长久地坐于剑室中,面对那柄以琢光为名的剑,诉说数不尽的相思,其后,他以血r_ou_铸陵镇住邪祟,属于他的一切都散入了天地,唯独在剑室内留下了他对尘世的眷恋,而那份情,在数万年后化作了剑灵的执念,是以剑灵在新生蒙沌之时便破界而下。
琢光剑身在上下界连通那一瞬就湮灭在空前强大的力量中,而剑灵则在那一缕人魂指引下前往了忘川,入了轮回。
不过因为剑灵锋芒过利,魂魄难以凝聚,只能在三生镜中休养了千余年,直到将剑气炼成魄,才得以托生。
七百年前,九嶷山脚最繁华那座城市中,一户人家经历难产后诞下一个女婴,这是剑灵为人的第一世。
随后,便是滔天洪水,令那座城市一夜覆灭,无人生还。
钟明烛去过那座长眠于水下的废墟,试图寻出些和长离身份有关的蛛丝马迹,可那么多年过去了,经过河水经年累月的冲刷,连城墙都变得千疮百孔,哪里还有踪迹可寻。只有水草下的累累白骨,无声诉说当年惨状。
她一出生,就被彻底斩断了根。
风海楼问过长离:“小师叔,你不恨天一宗吗?”问这句话时,他面上有不安,有自责,还有深深的悲哀。
知情者的野心,不知情者的漠视,最终酿就了这场惨剧,毁了长离一生。
天一宗落得如今下场,不过是罪有应得。就像当初钟明烛在朔原质问的那般,这宗门中,又有谁真正在乎长离的喜怒哀乐,他们甚至连长离和寻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都不知道。
长离没有犹豫,道:“恨过啊。”语气淡淡的。
在以为钟明烛已死的时候,在吴回道出计划的时候,在飞仙台忍受血咒之苦的时候,她心中何尝没有恨。
恨不得化作灭世之剑,拉天地共沉沦。
可那又能如何呢?就算杀光伤害她的那些人,就算毁了这天地,她依旧无法与情人厮守,在碧水岸畔等候桃花盛开。
——更何况,她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了。
长离两眼发黑地扶住门柱,捂着嘴咳嗽起来,待移开手帕,看到上面点点暗红,她不禁苦笑着闭上眼,喃喃道:“已经……连血都咳不出了,阿烛,也许只能由你代我去看桃花了。”
桃源,钟明烛站在玉壁前,仔细审视着面前光滑如镜的断面,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恐慌,她足下一个酿跄,下意识转身就走,从来的方向,径直回云浮山,可走了没几步,她就咬牙停下步子。
她还没找到五色石的线索,不能回去。
这些年她数次经过此处,却从不逗留,只因不愿触景伤情。可今日她还是来了,不是为了怀念往昔,而是因为这里和昊天有关。
数万年前,荒连剑宗先人在玉壁上观得舞剑之影,并于此地得到了大荒剑谱,昊天和琢光一定曾在这居住过。
虽然长离那些身为帝剑的记忆中并不存在五色石,但钟明烛觉得,若曾经有谁知晓五色石的下落,那只可能是昊天。他身为天帝,持有八荒镜,洞悉四海八荒之事,若五色石真的存在,他一定知道其所在。
昆仑台、合虚之山和融心剑炉已被她翻遍,她还随陆临一同前往东海归墟,询问那里最年长的鲛人,但都一无所获,眼下她能想到有可能存在线索的,只剩下这片桃源了,只能到这里碰一碰运气。
这里不同于其他几处,过去的痕迹早就荡然无存,若非有荒连剑宗传下来的记载,钟明烛根本不会相信这里曾有上古神袛停留。
环湖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面石壁她都无比仔细地察看过,莫说是昊天的遗迹,连修仙之人的气息都找不到半点,无论是哪个角落,看起来都只不过是人迹罕至的凡界胜景。
莫非此行又是一场空?
在将水底都翻过一遍后,她强抑住心头不甘,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