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攥紧了他的手,出声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陆景言感受到手的力量愣了一下,一时没懂他什么意思,“什么?”
冯天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你说‘只要有钱,谁都能做到’。”他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他抬头看着月光下朦朦胧胧不甚清晰的陆景言,“你怎么能说你的善良虚伪?陆景言,你是不是太轻贱自己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和你一样富有,甚至比你还有钱的人吗?可他们人人都做到了你做到的事吗?”
陆景言错愕地看着冯天,这幅认真的样子却很少在他脸上看见。
冯天不等他回复又自己摇头说:“没有。”
他盯着陆景言说:“你看看我,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从来没有像你一样,亲自来大山里看望这些孩子。”
“是,这些钱对我们来说杯水车薪,可你知道有多少人连杯子都没碰过吗?”冯天松开陆景言的手,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认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任,你的一杯水救了不知道多少孩子的人生,可你为什么要为了没帮到所有的人而自责?帮助别人不意味着一定要赌上自己的人生!”
他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望着陆景言是说不出的坚定,“你是很有钱,可花在他们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是你自己挣来的,你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为什么要这样看轻自己?李老师和齐老师是我这辈子都钦佩的高尚人格,可只有这一种高尚是高尚吗?只有奉献自己一生的善良才叫善良吗?”
陆景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这个与平日里不同的冯天,心里软成一团,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星光,听见他说:“景言,如果这个世界有一天变成了我们理想中的样子,绝不会是因为某一个人做了很多,而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做了一点点。”
“只有一个人善良是不够的,我们在期待这个世界慢慢变好,但绝不是只靠你我就能做到的。”冯天深情地望着月光笼罩下的陆景言,情不自禁地轻啄了他的唇,他说:“但我愿意做你杯里的那杯水,让你不再这样孤独辛苦,好吗?”
陆景言看着这样的冯天,心像在这通透的大山中被风吹荡,久久不能平息。他抬起手,握住了放在自己脸颊上那只属于冯天的手,凑上前去和他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吻。
在唇齿纠缠间的叹息声中,冯天清晰地听到陆景言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他说:“好。”
当然好,这是扎在我心底二十多年的道德种子,它在我心中一寸寸默默生长,没人知道在我心里藏着这样深重的对于我自己的道德审判。
二十年前被捂住眼睛的那一刻,那个从几十层高的大楼上很快坠落的男人落地时“砰”的一声,楼下层层围住的人群发出的惊声尖叫,汽车杂乱的鸣笛声,救护车发出的可怕铃声,都混杂在一起,一丝不漏地灌入了年仅十岁的陆景言的耳朵里,进入他的大脑,在他的血液中蔓延,在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里扎下了一颗种子。
十岁的陆景言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受到过的良好教育也包括如何正视死亡。可没人教给过他,一个因为一万三千多块钱就要选择从高楼上纵身跳下来的人,这样廉价的死亡要怎么面对。
捂住他眼睛的保姆阿姨,坐在豪车驾驶座的司机叔叔,因为要去参加聚会的小景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干净漂亮的皮鞋,整洁笔挺的儿童西装。
他对当时享受的一切物质的金钱概念是没有的,更无法估算出他身上的一套衣服可能就能救了那个人的性命。
可富有是他生来的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