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扬了扬唇角,露出抹讥讽的笑来:“天不亡我,谁奈我何?”
左翎雪闻言也笑了,是啊,老天都在帮他,他们这些不被天庇佑的人,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我认输,彻底的认输。”她道,“步年,你可以杀了我,甚至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以绝后患,但求你,放了左家其余的人。他们成不了气候,也阻碍不了你的前路,与其花心力去追杀他们,不如想想怎样爬得更高,走得更远吧。”
她的意有所指,步年听懂了。
步年没有回她的话,却说了另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十几年前我们在边城相识,你可还记得?”步年不能她回答,便接着道,“你不记得,我还记得。那天我追击一队在边境烧杀抢掠大祁村民的花月人,他们抢了许多钱财粮食,甚至女人,丢在他们马背上,抢了就跑。一路都是他们掉下来的金银细软,突然我看到马背上掉下来了一个女人,我上前查看的时候,发现她还有气,而且还是名孕妇……”
左翎雪眼皮微颤,记忆随着他的话语复苏。
那时樊城被夺,边境其他城池皆有受到花月人的s_ao扰,左家在相对情况好一些的宛城开设医馆粥铺,救治从别处逃过来的伤员难民。
忽然有一天,左翎雪正在帐篷中为伤员换药,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她怕出事,立马抓起双刀就往外跑,结果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黑甲的少年,怀里抱着个都是血的女子,正在疯了一样的找大夫。
然而可惜的是,虽经过大夫的全力救治,女子和她的孩子仍然没有保住,都死了。
当左翎雪将这个消息告诉等在门外的步年时,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土墙上,脸上全是怒意。
“稚子何辜?连孕妇都不放过,简直猪狗不如!”左翎雪还记得当时他说的话。
而如今,步年仍是看着她,说出了差不多的话:“稚子何辜,我若心冷如此,和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花月人又有什么区别?”
左翎雪记忆中那个少年将军似乎和眼前的男人重合了,这个人从来没有变过,可她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她。
她曾经觉得很了解对方,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或许并不是忽然不了解了,只是道不同了,思考的方向便也不同了。
步年道:“我不会杀了你,更不会杀了你的孩子。但你必须自废武功,陪甘焉圈禁一世。”
左翎雪闻言一哂:“自废武功,圈禁一世……还不如杀了我。”
一个武人失去了武功,一个女人失去了自由,还要与她厌恶的丈夫关在一处,简直生不如死。
但她说归这样说,仍是朝步年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步年并不怕她耍花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满盘皆输,没有任何翻盘机会了。
步年将腰间匕首递给她,她噌地拔出,凝视着银亮刀刃上反s,he出的自己如今的模样。片刻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右手持刃猛地割断了另一只手的手筋,下一瞬动作迅速地叼住匕首,右手往刀刃上重重一划,剩下那只手的手筋便也割断了。
她吐掉匕首,手上鲜血一滴滴往地上流,额上因疼痛迅速地起了薄汗。
步年要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也什么都不说了,转身出了牢房。
“找个大夫替犯妇左翎雪包扎一下伤口,明日将她转到星河苑去。”
星河苑名字好听,其实就是皇城边上的一座小宅子,地方不大,以前是先帝赏花的地方,如今成了甘焉的囚禁之所。
左翎雪伤了手,日常吃饭洗漱都有困难,所幸星河苑里还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也不缺她一个。
老嬷嬷推开y-in暗潮s-hi的屋子,朝里面努了努嘴:“喏,雍王就在那里,你去看看他吧,他知道你来了应该也会高兴的。”
左翎雪并没有听到甘焉的声音,心里有丝奇怪。她谨慎地往里走,走到垂着纱帐的床前,伸出裹着纱布的手腕,艰难地用胳膊将纱帐拨开了些。床上有隐约的轮廓,还有一种奇怪的喘息声,她以为是甘焉在睡觉,但等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立时瞪大了眼,惊恐地连退数步。
里面是甘焉没错,但却是一个没有四肢,没有舌头,更没有眼珠的甘焉。
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也可能是孕期反应,一个没忍住,左翎雪弯腰呕吐起来,吐得黄水都出来了。
她似乎突然之间崩溃了,一个很少哭,甚至连知道自己父亲身死都没有掉过眼泪的人,这时候却哭了。眼泪呈串落下,配着她唇边的污物,更突显她狼狈又难堪的处境。
第50章
步年身上的毒解干净了,便也回朝任职去了。甘焉执政时,几乎不让小皇帝发言,奏章不过天子已是常态。然而陆相却更希望小皇帝能参与到群臣的讨论中来,学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一日上朝,大家都在为剿灭叛党余孽之事议论纷纷。之前步年身体不乐观,这事便暂交给了兵部尚书处理,然而抓了这么久,只抓到小猫两三只不说,还让一小股叛党有了喘息机会,干脆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彻底与朝廷做起对来。
众人争执不下,不知要听谁的主意,陆相只好询问了天子的意见。
小皇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中,身子虽单薄,却威仪初成。
“朕以为,此事交于上将军处理最为妥帖。”他最为仰慕步年,便觉得他能做好一切,交给他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