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当黎珂再一次梦见黎箫离开时,他尖叫一声惊醒,全身冷汗,再也不敢入睡。起身换了衣服后,黎珂烦躁不安,在屋子里兜了好几圈,最后实在忍不住,拿起钥匙出了门,下楼拦了辆的士,直奔医院而来。
icu所在的楼层夜里格外寂静,上半夜和下半夜值班的护士小姐们大概正交班,黎珂趁着她们乱哄哄地办交接手续时,一猫腰,迅速窜了进去。他穿过走廊,黎箫所在的房间越来越近,尽管黎箫昏迷着,什么也不知道,但他却总是担心黎箫晚上一个人会害怕,坚持病房里要留一盏灯。其实,那盏灯哪里是留给黎箫,是留给他自己,留给这半夜里骤然间辗转不得安宁的灵魂。现在,房间内橘黄色的灯光透过外面硕大的玻璃窗渗透出来。远远的,黎珂忽然看见有一个人影站在窗边,定定地凝视着里面c-ha在众多管道中昏迷不醒的黎箫。黎珂心底狐疑,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那身影高大魁梧得格外眼熟,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半夜里趴着玻璃凝视着黎箫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罪魁祸首,那个他恨不得拿刀子照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的江临风。
黎珂乍然一见,心底那种担忧和恐惧骤然变成了愤怒,都是这个混蛋,自己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的箫箫,平时稍微割破点皮都会心疼半天,这王八蛋怎么下得了手那么对付他。他一怒之下,也没有细想为何江临风白天不象他一样进去陪黎箫,却要在半夜里这么偷偷摸摸地站在窗外凝望。黎珂双目喷出怒火,握紧拳头,正打算冲上前去,再狠狠揍这王八蛋一顿。然而,在那一瞬间,他却忽然看到,江临风原本高大的身材慢慢萎顿下去,一手遮面,一手握拳捶在玻璃窗上,肩膀难以抑制地颤动,一阵深深压抑的,痛苦至极呜咽声在暗夜里格外清晰地传了过来。
黎珂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江临风是在哭泣。
那么高高在上的江临风;眼风一扫,就让你膝盖发软的江临风;铁石心肠,血管里流着冰渣子,连黎箫那么娇弱一个人都下得去狠手的江临风,竟然会在这样空无一人的深夜里,犹如受伤的野兽一样,一个人孤独地望着躺在icu里的哥哥失控地哭泣。
他的哭声带着深深的悔恨、歉意,难以表达的伤痛和无奈,难以言传的哀伤与感情,在黑暗中,犹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黎珂的心脏。
江临风一面呜咽,一面不知说着什么。黎珂听了很久,才辨别出他只是一遍一遍,说着“撑下去”和“我爱你”。
撑下去,我爱你。
黎珂握紧了拳头,咬紧了嘴唇,狠狠瞪着那个暗夜里哭泣的男人身影。他想着自己该冲上去,冲那张假惺惺的脸吐唾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王八蛋,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对箫箫说“我爱你”,你有什么爱人的资格,你根本就不配,滚一边呆着去。
但他骂不出口,骤然间,黎珂不再觉得江临风霸道、不可一世,令人恨到骨子里;相反的,黎珂觉得那个男人无比笨拙、像个做错事不知如何弥补的孩子般茫然无措,以及,他白天惭愧到不敢来看箫箫,只能在空无一人的深夜痛哭出声的样子,真是,很可怜。是的,江临风又如何,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他亲手重伤了自己心爱的人,却要到对方生命垂危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深爱着他,才知道原来不该那么对他,才领会到,哪怕倾尽所有,也换不回重来一次的遗憾。
这个人,根本不用怎么报复他,他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