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桀见此,刚踏进房门的脚步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快步向前,单膝跪下向皇帝问安。
“儿臣参见父皇!”洪亮的声音在书房中回响,更衬得其他人安静如鸡。
“平身吧。”帝王的声音不怒自威,可以看出心情并不是很好。
“谢父皇!”赵桀谢了恩,直接站起身在一旁站定。低着头目不斜视,仿佛没有感觉到从脚边的太子身上传来的怨毒。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皇帝倚在书桌后面,从左到右,眼神从每一个看似恭敬惶恐的头顶划过。这里跪着的都是他的肱骨大臣,是大好江山的支柱。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不否认他贪恋权势。无毒不丈夫,他从一个普通的,不受宠的皇子走到今天,踏过的何止尸山血海。
但是有一点,让他确信自己是一个好皇帝。
他的所有争斗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在任期间,宫内一直节省开支,不加税,少徭役,打击世家大族,更是多次大赦天下。
可以说,对百姓和天下,皇帝是问心无愧的。
这一点,即使对他多有微词的赵桀都不得不承认。
但是,皇帝怒目圆瞪,俯视着这些读着圣贤书长大,饱有清名,甚至备受民间爱戴的,为生民立命的朝臣们。
再看看折子上这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这些,都是他的子民,都是活脱脱的人命!
百姓柔顺如水,只要生活过得下去,都会坚韧地活下去。天府水灾,他整夜整夜地不能安眠,先后派了三批钦差,又从南方征调了百万石粮食,就是为了能够妥善安排灾民。
只是他没想到,钦差眼里的妥善,竟是这个样子。
当年的新米,发下去就变成了陈米谷糠,甚至还有霉米烂米,更有甚者,直接把生了虫的谷物连同米虫一同煮给百姓分食。
明明是大灾年间,当地大小官员竟然竞相大搞建设,只一个县衙整修后就占了半条街。灾民里的青壮劳力为了口粮全都服了徭役。
剩下的孤寡老小怎么办?没有劳动力,不会引发动乱的病弱妇孺,等待他们的不过是自然地饿死罢了。
这哪里是天灾?这是人祸!没有死在洪水中的百姓,死在了官员的贪污受贿,骄奢淫逸之中。人吃人也不过如此了。
距离张副相回京报告灾民已经安排就绪,仅仅不过半月,天府就已经十室九空,饿殍遍地。
一个偌大的州府,人数还剩下不到八分之一,怎么能不让人触目惊心,骇然失色?
如果不是卸任回京的阮杰途径当地,并带着百姓的血书进宫面圣,声泪俱下地描述当地的惨状。他恐怕至今还被这些人瞒在鼓里,做着盛世明君的大梦。
太子看着皇帝明黄色的衣摆从自己身边经过,站在身旁的张副相身边停了半晌,然后转身疾步走回案前,拿过桌上的折子直接扔在了张副相的老脸上。
“哗啦啦~”厚厚的折子散乱开来,在地上铺成长长的一条。
张副相只略微觑了一眼,就被上面熟悉的名字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跪不稳身形。只能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掩饰眼底的慌乱和恐惧。
“都跪着做什么?跪朕?朕可受不起!你们该跪的,是这折子上成千上万的百姓,是天府不可计数的冤魂!”
皇帝看他这样,更是恨得不行,上前一步直接踹到张副相的肩头。把他踹得一个后仰,又赶紧跪回原地,嘴里叫嚷着“冤枉”。
“你冤枉?那你告诉我谁不冤枉?这折子上的官员,有哪一个不冤枉!”
皇帝气得在御书房中来回疾走,最后又停在张副相跟前,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质问。
“不是说百姓安居乐业吗?不是说人人都感沐天恩吗?不是还带了万民伞,当地父老一直送出十里依依不舍吗?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嗯?这又是什么?!”
皇帝把地上的折子送到张副相的眼前,上面一片血红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目。
张副相感受到天子身上的怒意,努力地遏制住内心的恐惧。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不能害怕,行差就错,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他和皇帝君臣多年,知道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认下,这是圣上的逆鳞。
犯了其他过错,他还有起复的可能,若是今天的罪名都压在他一人头上,那他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里,张副相捧住面前的折子,深吸一口气,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他望着天子猩红的双眼,哑着声音高声哭喊道:“皇上,老臣冤枉啊~”
然而面前的明黄没有给他任何回答。眼看着他拙劣的伎俩,皇帝怒不可遏,起到一半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竟然就这么摔倒在地,而且再也没有起来。
“传太医!”赵桀趁群臣没有注意,赶紧上前抱起皇帝,转身就进了御书房后面的休息间。
这时候外面的大臣们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后纷纷起身围了上来。张副相长吁一口气,也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起身和太子换了个眼神,嘴角微微上扯,又咳嗽一声板起了脸。
御书房的侧殿很小,只放了一张软塌,老皇帝躺在上面,眉眼微阖,唇无血色。
赵桀站在一侧看着他,发现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再不是当年那个高大威武,令人敬畏的父皇了。
“父皇~”突然一声哭嚎传来,没待赵桀做出反应,太子就从身后冲了出来。把他推搡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