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微嘴角倏然一翘。
赛瑞丹见他之前石破天惊的一刀,知道他长于刀法,却不晓得刀虽乃楚惜微武道之始,却非他武道之终。
——“我百鬼门修习《歧路经》的历代门主,皆采众家之长、晓百道之学,却不得其中要领,杂而不精,博而不实,因此在三大武典之中,《歧路经》永远被《千劫功》和《无极功》压下一筹,我的师父对此郁愤已久,穷毕生心血在《歧路经》的八层基础上更进一步,创出《归海心法》……”
——“义父,何为《归海心法》?”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纳之(注)。其何所以然也?不过是,容其形会其意,明其心得其神,从而形其表知其里,去其粕取其精。观己如海,求同存异,是为万法所归。”
楚惜微唇角回落,目光一寒,赛瑞丹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忽生惊惧。
枪尖却比这目光更寒!
武道常言“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然而秦家三十六路锁龙枪却与此有所不同。
因北侠秦鹤白早逝,锁龙枪只传下三十三招,然而先前北疆一事,秦兰裳接下阮非誉三十七封书信,阅尽三十七年悲欢起落,也找到了藏在信纸夹层里的三十六页枪谱。
南儒阮非誉博闻强记,曾与秦鹤白相交莫逆,亲眼见其演招上百次,早就将三十六路枪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一生未曾习之,却将其烂熟于心。秦公案后,阮非誉亲书枪谱,以精略简图示意要领,本只是聊以慰藉,却没想到能在死前见到秦家后人,自然就不必将这枪谱随着一生浮沉带进黄土,让锁龙枪法免于绝唱。
秦兰裳年纪毕竟小,最后三招枪法又含前面三十三路的变化,她实在不懂之处便拿来问楚惜微,久而久之,哪怕楚惜微没有刻意修炼,却也因《歧路经》武典对其了如指掌,到此时终于派上用场。
一人策马紧逼,一枪游龙出水,于方寸之地展开厮杀。赛瑞丹与中原将领武者交手数次,却从没遇到过如此难缠又凶戾的枪法,柔招似蛟龙盘旋牵制难脱,硬攻如恶龙爪牙择人而噬,人、枪、马几乎融为一体,马行疾步,人出连招,枪挑要害,几乎锁死赛瑞丹面前攻势、身后空门,入眼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游龙盘旋,看得几乎头昏眼花!
周遭的异族士兵也看得眼花!
战况焦灼,楚惜微又死死牵住赛瑞丹脚步,弓箭手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斩马之刃也在马蹄交错间难捉虚实,偏偏就在此时,大营正前方突然再现火光,伴随着金戈铁马之声大作,众军先是一愣,继而就听到前面传来同僚撕心裂肺的大喊:“楚军袭营!”
赛瑞丹心头俱震,短刀架住当头压下的长枪,若非自己坐在马上,恐怕已经陷地三寸,然而这力道太大,压得马匹吃痛,已经有失控之势。
他再不迟疑,聚力喝道:“不必管我,放箭!”
刹那间百张弓弦一绷一松,百支箭矢破空裂风,赛瑞丹以弯刀扣住枪身,顺势后仰躺于马背,欲借力牵住楚惜微行动。
箭矢齐发之际,一瞬迟滞,就是生死之差!
然而楚惜微松了手。
他一掌在枪柄处重重一拍,长枪带得赛瑞丹身体失衡落下马去,同时他抱紧叶浮生俯身至马腹侧位,借着两匹高头大马做了肉盾!
第一波箭雨过后,赛瑞丹虽然逃过一劫,身上却中了数支流矢,楚惜微闷哼一声拔掉嵌在小腿上的箭枝,从轰然倒下的马尸之间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一名异族骑兵的马上,单手扣住对方的臂膀,将人生生甩下马去。
他再不恋战,趁着这一息之机飞马夺路,从拦路士卒身上踏过,冲入后方起火营地,于火光夜色间一骑绝尘!
“狼首,我们……”
赛瑞丹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唇角血迹,不甘地看着那两人一马消失方向,拳头松了又紧,终究大局为重,狠声道:“一队人追上去,不要硬战摸清底细,剩下的跟我去前线抗敌!”
“是!”
“……”
这厢怎般厮杀,与楚惜微再无干系。
他抱着叶浮生向营后飞驰,单刀匹马不退不怯,无论箭矢还是刀戟,骨肉开刃,长锋淬血,等到楚惜微终于冲入下属圈出的战阵之后,才觉浑身都疼,力气几乎都耗了干净。
伤痕累累的马匹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楚惜微抱着人也险些摔了个趔趄,好在他抱得紧,扶住他的手下也及时。
他身前毫发无伤,背后却像遭了一番千刀万剐,下属搀扶他的时候都差点无从下手,好在这伤看着吓人,却没伤及筋骨要害。
“主子,楚军攻营,前面战况太烈,我们要想从此借道雁鸣城回中原,恐怕……”
“掉头,去九曜城!”
急促地喘了口气,楚惜微抱着叶浮生的手都有些发抖,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战火染红的天和下方混乱不堪的军营,陈杂五味最终都化成了铁锈似的血腥气萦绕不散。
曾道家国骨堆砌,不信人间水犹清。从来英雄无善了,缘因折戟不堪提。
他深吸一口带血的风,重新翻身上马,喝道:“走!”
一行人踏着满地烽火出大营入密林,此时天边漆黑幕布亮起了一道光芒,仿佛利剑撕裂了穹空,流泻出最温暖的霞光。
冰冷肃杀的黑夜被晨曦染上暖色,云霞明灭,乌云艳染,红日自雾霭中喷薄而出,似乎能驱散人世间一切的黑暗和诡谲。
楚惜微一手揽着叶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