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肃青道长入土为安,肃音长老也仿佛在七天之内老去了十几岁,真正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曾力主“斩魔绝患”,现在看着覆雪满身的慕清商却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静静地看着端衡扑过去痛哭,看着端仪欲言又止,最终是端涯道长拾级而下,伸手托起慕清商的身体,拂下他一身风尘落雪,轻声道:“师弟,回家就好。”
时年廿二的年轻人成了一派掌门,本就沉稳的性子如今更是静如止水,他弯腰时袍袖带起一袭风雪,起身后却散落为满地微尘,仿佛人世间多少是非对错都在这一个起落时入土为安,此后前尘不问,后事不计。
沈留陪着慕清商在太上宫呆了三十五天,在此期间,端涯道长总会忙里抽闲来跟这个师弟促膝长谈,大半时候他在给慕清商解释其中纠葛内情,偶尔会碰上难得安静抄书的端清,那时后者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不仅歪歪扭扭,撇捺勾顿的时候总有难以压制的锋芒几乎要力透纸背。
端涯道长摇摇头:“师弟,人有锋芒是好事,可若锋芒毕露就不好了。”
端清抬起眼,不解地问他:“剑出本无回,出锋何谈入鞘?”
端涯道长笑得意味深长:“优柔寡断和锋芒毕露都不是好词,前者误人误己,后者则是不给自己留退路。”
端清默然片刻:“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端涯道长覆住他的手背,像对待一个初识笔墨的稚子,教他一笔一划地写字,默下《道德经》的内容:“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
慕清商抄经诵悼,焚香守灵直到送肃青道长过了五七,他跟沈留离开那日依然漫天飞雪,端涯道长亲手为他系上端仪缝制的兜帽罩衣,轻声道:“天下三山四海,都要靠你足下丈量,但不管你身在何处,都别忘了家在这里。”
他站在青冥路上目送离人,慕清商扬鞭策马,一骑绝尘。
沈留犯了百鬼门大忌,在中原正是顶风冒雨的时候,慕清商心里挂念前尘过往,两人合计之后就绕开西川,从南地水路去了关外。
慕清商身上有秘密,沈留一句也没问过,他们辗转黄沙行过大漠,见过长河落日,也经过风暴沙尘,路上遇到过沙匪响马,也遭到了寻踪而来的杀手伏击。沈留的“追影刃”就像附着手上的恶鬼爪,在几番恶战里熟练了从门主那里偷学而来的《歧路经》武典,慕清商却在厮杀中锤炼自己的剑与心。
他有青锋三尺,心下却如明珠蒙尘,优柔寡断的心开始直面现实,锋芒毕露的剑却尝试入鞘藏杀,对于慕清商而言,最危险的不是外来诸多刀光剑影,而是跟自己的角力。
慕清商性子温和恬淡如端方君子,端清却因长生蛊而出现,本性冷傲凶戾,尤其在厮杀中犹显残忍无情,前者决定放下过余的天真可笑,后者不想堕落成被蛊虫支配的疯子,只能在这样矛盾的情况下艰难磨合。
直到他们去了九曜城,见到赫连沙华。
一路上,慕清商终于将自己所知的身世来历对沈留坦诚,后者一面勾肩搭背笑闹着“苟富贵,勿相忘”,一面却多了补刀灭口的爱好,要让可能错耳听见这些话的杀手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因此,当晚沈留在城主府外放风,并不知道赫连沙华对慕清商说了什么,只记得后者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三枚令牌,一双眼却红得像要哭。
他戴上曾经最不喜欢的白银面具,声音沙哑地对沈留说道:“从此以后,我只有太上宫和你了。”
沈留一锤他胸膛,扬了扬下巴:“彼此彼此。”
“相比于当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端清,慕清商自己的性子要柔和太多,可在那之后,他就从不在人前摘下那张面具,很多说不清的事情他也不再多言,做自己该做的事,走自己该走的路。”沈无端轻笑一声,“从关外回中原,我看着他从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长成青锋破障的武林新秀,虽然还改不了心软仁善的性子,却渐渐学会黑白之外尚有曲直,无怪乎弱冠之后已是名动五湖四海的破云剑主。”
一剑破云开天地,不止赞叹其剑法灵犀无匹,更美誉那人是非坦荡,像云破天开时的第一缕光。
然而,世有几人知晓握着破云剑的那只手,其实被两心所控?
“又过了两年,百鬼门主功法走岔,洞冥谷内势力分割,而我在暗中发展的羽翼渐丰,必须得回去趁乱揽权,慕清商那样不喜这些的人,却选择帮我到底,但是……”沈留嘴角的笑容慢慢变淡,“我宁可他没有帮我那一次。”
洞冥谷内碧血满地的那天,沈留与身为昔日之师的门主在禁地拼了个你死我活,同为《歧路经》武典,沈留毕竟年轻后继不足,最后生死关头,是慕清商从埋伏中杀出血路来,一剑刺穿了门主咽喉。
门主最后的一招内劲自然也打在了他身上。
听到这里,楚惜微脸色一变:“莫非是……”
“不错,是他创出的《归海心法》,将己身内劲打入别人体内后便纠颤对方内息,刹那间全身真气逆行冲突,血脉倒冲。如果不是慕清商自幼修习《无极功》,强行将真气归元守一,镇压于丹田之内,否则当场就回天乏术。”沈无端眼中晦暗之色一闪而过,“我用了四十九天的时间以《歧路经》助他疏通内息,才把这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