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你第一次和我说话,是向我收两块钱。”谢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柳南蕉沉默了一下:“我记得。一百的新钞。还把我的手划了个口子。全班收上来的钱都找给了你……你很不开心,因为都是零钞,而且很旧了。”
谢霖笑了一下,似乎被呼吸呛到,咳嗽了一阵子。好久,他的呼吸恢复正常,慢慢说道:“真的有那么想摆脱我么?连和我呆在同一个城市,都不愿意。”
柳南蕉没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也许还是不说话的好。
谢霖等了一会儿。只看到柳南蕉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他的手边:“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还你钱。”
车里光线很暗,但他还是看到,谢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那人扭开脸,半晌才开口,声音有点发抖:“我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这个了。可就连这个……你也不肯要。”
柳南蕉不知怎么,也有些难过。
谢霖一直没有回头看他。那个人的身体慢慢开始发抖。
他不忍心再看,只得同样扭开了头。他从不知道谢霖是会哭的。
“算了。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也是。”谢霖抽了下鼻子,重新发动了车。
柳南蕉感觉自己的心脏抽动了一下。他讲过和谢霖一模一样的话,对赵一铭。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知道赵一铭和女友同居,还得和那人一起策划给他女友生日惊喜的时候吧。他那时候……真的也是伤透了心。
兜了一大圈,车最后停在了小区的门口。谢霖这一次没有为难他,车门主动打开了。柳南蕉不知道该说什么,逃一样地跑了下来。他习惯了谢霖又臭又硬的脾气,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害怕这个人的眼泪。
谢霖什么都没说。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马路上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冷风把柳南蕉吹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追逐的和追逐自己的人都离开了。往后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谢霖是爱自己的吧。柳南蕉模模糊糊地想。他很想否定这个念头,但是那发抖的背和通红的眼睛始终在停留在眼前。他早已习惯了蜷缩在痛苦中,却从没想到,看到别人难过也是如此悲伤的事。
因为自己比任何人都懂得其中的酸苦啊。看到那一切,就像是又一次看到得不到希望的自己。
那天他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很久。隐隐约约想着谢霖会不会回来,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看着走开了,其实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望着。
但是这一次没有。
他低下头,一股自我厌恶涌了上来。
他自己,或许才是最坏,最冷血的那个吧。
第6章
直到很多年后,谢霖想起高中,总有些低沉。那是他最不喜欢的一段时光,焦虑和压抑贯穿始终。在那之前,他与世界沟通的方式依赖于纯粹的本能。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不必考虑太多后果。但从某一刻开始,他发现忍耐与隐藏的能力与生俱来,根本无需学习。他是谢磊的儿子。
周围人都觉得他出圈,叛逆。只有谢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圈”与同龄人不同。他可以喝酒抽烟,打架斗殴,这都没什么。父亲的交际圈里,那些和他出身一样的二代们比他过火得多。但有些事是谢磊的底线。
他想那些事里,也包括,成为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变态这两个字让少年谢霖一下子阴郁起来。被鄙夷和厌恶的目光环绕,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能让人发疯。
他开始绕着柳南蕉走路,仿佛那人身上有什么能够传染的细菌。可是当看到远离自己的柳南蕉,轻松快乐地坐在赵一铭课桌上讲笑话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恶意在撕扯着他的心。他诅咒赵一铭,并痛恨着那个把自己变成了这样的柳南蕉。
柳南蕉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他一直离谢霖很远。即使他没有察觉到什么,远离谢霖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毕竟那样的过往不会被轻易忘记。想到这里,谢霖那点愧疚很快被快意湮没——柳南蕉身上有他的烙印。那些烙印让谢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和柳南蕉之间存在一个牢不可破的契约。这喜悦是阴暗又残忍的,却又是他的压抑仅有的出口。
人性总是贪婪。得到了一些,就想要更多。心上有个越来越大的洞,空荡荡的。恐惧让他远离柳南蕉,本能又驱使着他向他靠近。
柳南蕉小时候软软的样子逐渐褪去了,眉眼开始有了棱角。但即便是棱角,也是柔和秀致的。他走在一众满嘴青黑,邋里邋遢的少年里,就像一只亮丽轻盈的小鸟意外落进了灰扑扑的鸽子巢。他仍然那样单薄,脸上时常有谢霖看不懂的低落,但这不妨碍他笑起来时温柔又明亮。谢霖常花很多时间盯着他,只为能看到他回头与赵一铭说话时的那双眼睛。
这长久的凝视让谢霖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没有证据,但他知道。感觉是不会错的。许多过往的碎片终于穿成了明晃晃的线——柳南蕉对赵一铭,就像自己对柳南蕉,是一个样子的。
这个发现让谢霖狂喜不已。柳南蕉和他一样是个变态,喜欢男人的变态。一个念头想当然地冒了头。柳南蕉属于自己,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他们之间的缘分多么深啊,从小学到现在,居然从来没有分开过。
谢霖昏了头。他又一次开始慢慢接近柳南蕉。这不太容易,赵一铭老是像个铁塔似地在旁边杵着。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