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不动声色。他的畏缩与逃避仿佛在慕云深的面前分文不值,刚刚还懦弱的少年相,此刻全给剥尽了,露出里面三分的真材实料来。
他手里捏着一个杯子,靠在唇边,不上不下的保持着一个动作。
“少将军,当日笏迦山下没能擒住你,不想今日在京城相见了。”赵自康笼着手。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麾,身姿挺拔,因上了年纪的原因,虽白面无须,却积累着满身的贵气,甚至有种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倘若不是当年落下的残疾,兴许他比赵明梁更有帝王相。
而无论赵勉还是赵端,在这位祖皇叔的面前,都显得有些小儿科。
“王爷别来无恙。”
“少将军”三个字萧爻听起来有些陌生,他一生没用这三个字沾上什么便宜,倒先无缘无故惹得诸多麻烦——仿佛生来就是要有这些麻烦的。
萧爻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杯子这才放下了,“何必这么客气,反正到最后我是阶下囚,而您……是一国的王爷。”
他们在底下说着话,而王拾雪八风不动的坐在清净的二楼,唯独赵自康出现的时候,微微抬了一下目光。
她与赵自康也认识。
当年先帝在时,赵明梁出身低末,人人欺他无权无势,每至深冬,连炭火都不给足,夏至更是无冰可分。
只有赵自康偶尔进宫一趟,会给这些皇侄皇侄女带些关外稀奇的东西,赵明梁穿着不得体的衣服,一点小的孩子,在人群中窘态毕现。赵自康看不过,便私底下嘱咐宫人们多照看点,还擅自给他重新剪裁了一身衣服。
所以后来的宫廷内斗中,赵明梁从一开始就已经照看好了赵自康,让他全程独善其身,这恩报的,也算仁至义尽。
王拾雪便是那时候见过赵自康。
这是个永远捉摸不透心思的人,他们家人人都在争权夺势,扒着皇位各不相让,他却在写写画画,偶尔起来浇花种草。
就像现在,赵勉和赵端盯着的是逍遥魔宫,是一整个儿的萧家军,只有赵自康盯着萧爻这个人。
萧家军有两把钥匙,一把而今关在天牢里面,另外一把就是萧爻,没有他们,萧家军就是戈壁上抵御外族的一道铁墙,谁也动不了。
萧爻忽的笑了一声。
鹊吟轩中已经没什么人了,剩下的要么在赵自康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要么就一心躲避麻烦,坐在遥远的角落里。
所以这声笑颇为刺耳,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咳咳……”萧爻赶紧咳嗽,想借此掩盖过去这不合时宜的蔑视,然而成效甚微。
赵自康颇为好奇的看向他,“少将军,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没……”萧爻道,表情都还没整顿好,这话十分的不可信。
“王爷不必介怀,他只是从未被人称作少将军,所以想起来,心里偷着乐而已。”慕云深虚虚的帮他圆话,因病着的缘故,他的话音很低,到处不着力,像是飘进了耳朵里。
赵自康这才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
这年轻人一只手撑着头,眼睛半阖,脸色极差,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模样,但看样子还在喘气,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这种权谋斗争的漩涡当中,像是浮一苇小舟,不见摇摆,也不见沉。
他与萧爻坐在一张桌子上,这苇小舟旋然变成了连排的战船,能击狂风巨浪。
赵自康不知道为什么,血肉里渗进了一点毛骨悚然,竟生生的别开目光,看着不知所谓的墙角。
自家王爷不说话,玉衡却是个活络的少年心思,一边想着与萧爻还没分出个上下来,一边乱瞟着眼睛,想找到那个三番五次戏耍自己的女孩子。
他正是怀春的年岁,又与这些糙来糙去的武林人不同,自幼也算读过几本风花雪月,因是赵自康的亲信,偶尔有个达官贵人的女儿适龄了,便遣人来做个媒,玉衡通通看不上。
也是造孽的姻缘,他看上了阮玉。
赵自康虽然曾经是个正常的男人,但这么多年,早就清心寡欲惯了,唯一能产生感情的,怕只有院子里那棵从小浇到大的树,当然不知道少年人这种“君子好逑”的浪漫情怀,对此一疏忽,却使得玉衡的感情越发不可收拾。
他一边单相思的想着:别人她都不招惹,偏来招惹自己,定是也有喜欢的吧,一边又婆婆妈妈的在乎: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喜欢的人了……
这么出神下,导致赵自康带来的侍卫头领宛如一根木头,王爷不说话也就罢了,连王爷的亲信都对自己爱搭不理——这人还抓不抓了?!
赵端虽然不敢正面跟这个祖皇叔叫板,但如果失去萧爻,当今最大的军权将会落到赵明梁的手中,到时候整个局面就不是他能撼动的了。也就是说一纸诏书,谁是太子,江山就是谁的囊中物。
他不敢冒这个险,然而兵临城下,赵端的鼻尖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却仍是想不出任何折中的办法,既能保住萧爻,又不至于得罪赵自康和赵明梁。
这么一块肥肉已经将自己烤熟了,沾上酱汁,放在碟子里递到了赵自康的面前,没理由不送进嘴里。
除非……
“祖皇叔莫不是认错了吧,这人不是少将军。”
赵端心念一转,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赵勉先拔了头筹。
萧爻莫名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些王爷们在搞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