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益见骇然,嗫嚅道:“一向就有来往的,阿嫂主持宫中那么些年,四季添衣、时节祭奠,或缺用有时、或兴佛做法,乳育保傅、宫室仆役,都多承她安排…新妇也蒙她劝导一二。我前见了两个阉奴,踢毬踢得极好,一个吴地女子…唱歌唱得软绵绵的极有趣,都是托的她讨的。”
我早该想到的,此刻又不好和李旦说什么,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交代李旦:“出来这样久,阿娘必要问的,若问起,便如实说我带你去看乡人的麦饭田垄。”
李旦眼巴巴地看我:“阿姊不和我一道去向阿娘覆命么?——阿娘派我们两个出来,若只我一人回去,恐怕不恭。”
我其实心乱如麻,恨不能一下便飞到阿欢身边,好好问一问这些事,可李旦言之有理,想了一想,强笑道:“也罢,我和你一道去。”眼看城门在即,弃马换车,李旦看出我的低落,隔着车窗向我道:“阿姊看都城里面。前些年和阿娘出来时,道路两边店肆远不及现在多,现在可不一样,到处都是卖衣裳的、卖饮子的,听说连坊墙都被他们悄悄凿开了做生意,可见国家还是越来越繁华的。”
我听他这么说,也赏脸地四处望了一眼,第一眼便看见“奉天服饰局”的一家小分号,却是专卖平民衣裳的店铺,上面打出了大大的招牌,书曰“神都品尚,士女崇奉,承惠八折,过时不候”,叫人去问,原来这间是专在城门处做乡人生意的,将去岁旧衣折扣出售,旁边又有许多家,也是跟风卖成衣的,几家门口都络绎不绝地有客人,不觉一笑,向李旦道:“我们赶上好时候。”心念一动,拿眼去看李旦——倘若这里是李睿,或是任何一个李家子弟,一定多少要有些不快——他却并无任何窘迫之色,自然而然地道:“有阿娘在,当然是极好的。”
我忽地有些明白阿欢为何会和他说这些话,轻轻笑道:“三郎可还记得我同你们说过的,那些海外各国的故事?”
李旦究竟是少年心性,嘴角不自觉上扬:“记得,有个发国,有个鹰国,有个美国,那里的人都长得和大食人差不多,会造比诸葛武侯所制还更厉害的木牛流马,还有不沉的铁船。守礼侄儿和千里侄儿最喜欢这些故事了。”
我笑:“你不喜欢这些故事?”
他摸了摸嘴角髭须:“我当然也喜欢。不过我更喜欢阿姊所说的世界——天外有天,海外有海,不但止是这小小的一方——阿姊再和我说说那个人架船出海的故事罢?他用的是什么船?到的比倭国人和大食人来得还更远么?那些太学生说他们过来极其凶险,要分许多艘船,免得一艘沉没,所有人都没了,海上风险,可谓十死一生。就算这样,那个人还带着他的人环游世界,可谓壮士——却不知来拜了□□不曾?”
我将眼望向远方,轻声道:“现在当然还不曾。不过许久以后,总会来的。”不但会来,还带着那些比诸葛武侯更厉害的木牛流马,会走路的铁皮盒子,会飞的机器,和会杀人的机枪大炮。
李旦转头认真看我,良久方道:“阿姊,阿嫂说的,你能看见神仙的这事,是不是…真的?这些故事…也是神仙告诉你的么?”
我闭了眼,淡淡道:“我自幼身体不好,至今尚体虚孱弱,少年亲父见背,未几夫婿身死,守寡至今,无儿无女,若神仙当真眷顾垂怜,怎会放任我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么么哒。
第391章 为先
回宫已至午后, 先去寻母亲复命,通报进去, 不多时传话出来:“陛下口谕:闻你姊弟二人同行, 仪容精洁, 行止有度,言谈有礼, 甚是欣慰,各赐砚一方。”便知是懒得见我们的意思,各自谢过,李旦先回东宫,我探明白阿欢在流杯殿,一路闲步而去。
四月时节,宫中已早早都换了夏衣, 阿欢亦着了轻衣薄纱,弯腰立在花丛前,我以为她在摘花, 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执了小剪在修枝叶, 那剪子与前世里所用修剪毫毛的小剪差不多大小,极其锋锐,一下便能剪断两条花枝, 我颇觉惊讶,忍不住自她手里拿过来,细细查看:“这是何人做的?这样工艺, 不甚多见。”
阿欢白我一眼,嘴唇一张,似要说些讥刺的话,却又默不作声地自我手中拿过剪子,将那一丛牡丹剪得光秃秃只剩一个花朵,方道:“尚方局也试行了奉天局的‘流水线作业’,每人作一个小件,再合在一起,而今举凡织造、漆木之器,除去供内廷所用之外,全用此法,说是原本一年能作一百件的,现今可做百四十件,陛下深为嘉赏,将尚方监选去了司膳寺,各加官三阶。”
我出口后方觉后悔,恐她又以为我是鄙视这时候的制造工艺,见她不提这话,只说尚方,也不敢居功:“听匠人说,秦时军中将作,便已有这分工作业的法子,所以秦军兵刃冠于七国,而今我们也用了这办法,想必不久一切造作,也将甲于天下。”
阿欢不语,收了剪子,就往院中藤椅上去。她既迁居至此,一线一物,全都搬了过来,连院前几个藤椅也不放过,我看她喜欢,又叫人再做了一套式样更细巧的小藤几、藤杌子、长凳,还做了几双竹凉拖——为掩人耳目,自是也向母亲进了几套,母亲甚是喜欢,在绮云殿、贞观殿、上阳宫仙居殿几处都置了清净室,专一只用藤、草、竹、木之器,宫中还特地置了藤奴,专为揩拭保养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