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我已知她告密之事。自守礼告诉我之后我一直严守秘密,从未将这事向任何人说起,我也小心地求证着守礼的话的真实性,直到今日,狄仁杰向母亲提起东北战事,方确认此事属实。
我的阿欢,将我和她之间的机密告诉了狄仁杰,一个与我若即若离的宰相,虽然这位宰相是我曾憧憬过的历史名臣,虽然据说他一心为国、皎然无私,可他不该知道这消息,更不该是自我的阿欢口中知道。
我有些喘,兼以轻微的胸闷和咳嗽,自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略平静些,阿欢有些焦躁地看我一眼,大步走到炉旁,端起一碗凉得刚刚好的药汤,回来时半迫着地喂到我口边:“喝了。”
她眼中的关切之意如此明显,我毫不怀疑她对我的爱意,可偏是这样的爱意让我迷惑,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强灌我喝药的意图:“阿欢。”
她抬眼看我,目光可谓凛冽,我从来都无法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她,被她这样看着时也只能轻轻地、细声细气地问话:“狄仁杰知道独孤元康病了的事,是么?”
她将药碗收回去一些,眼垂下来,不说话。我静静地看她,她额上贴着漂亮的金片,与头顶前侧的金饰相连,组成了一整棵花树的形状,这是近年来她少有的慎重打扮,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是你告诉他的,是么?”
阿欢将药放在地上,仰头看我,她的眼神很平静,依旧毫无愧疚之意:“正如狄公所说,朝廷若不早作准备,将希望徒劳地寄托在独孤绍和崔明德身上,一旦边疆有失,便是累年战事,误国害民。”
我看着她:“你可以提前和我商量。”
她微微地笑起来:“提前和你商量,你便会听我的么?你觉得独孤绍和崔明德无所不能,觉得她们是天下女人的希望,好像有了她们,就什么都有了一样。而我…只会在你身旁说些不中听的话,为你带来猜忌、怀疑,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轻轻向后坐倒,在地上将两腿叉开,毫无白日中娴雅芬淑的仪态:“况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和你商量的。你将这事告诉了我,并未叮嘱我千万保密。我自然可以将这事用之于我的筹划,便如从前你告诉我的那些消息。我告诉你的消息,你不也拿出来和其他人商议么?眼下的狄公之于我,便如崔明德和独孤绍之于你,你有什么事都愿意与她们商量,我有什么事,则愿与狄公商量。”
我竟不知该说她什么,我以为有些事已是彼此之间的默契,然而在她眼中,却似并非如此,或者说,她故意要装出“并非如此”的样子,笃定我不会拿她怎么样——便是这份笃定伤了我的心,我的心口闷闷的,像是有千斤重锤压在上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低声道:“她们…不一样。”
阿欢低声道:“先睡一觉,明日再说罢。”起身想将我按倒,我推开她:“我想听你说清楚。”
她沉默了片刻,端起药,淡淡道:“喝了药说。”
我犹豫片刻,终是接过了碗,她看着我一点一点将药汁饮尽,温柔地拿手巾替我擦过嘴,轻声道:“睡罢。”
我觉得头很重,眼很花,全身发软,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3章 行露(二十八)
韦欢疲倦地迈进寝殿, 习惯性地便要向旁边走,被宫人一拦, 方想起自己已换了住处, 不由得失声一笑, 慢吞吞地走到新的床榻处,懒洋洋地躺在上面, 自有宫人殷勤地替她更衣除袜。
这一日三更不到便起身迎候皇帝,入夜才得还宫,实在已是倦极,然而回想起白日里驰骋骑射的风光,却又觉精神振奋,不愿就此入睡,结束这奇异的一天。
女人们光明正大地参加了射礼, 虽是以一种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仪态,亦无严格考课,然而韦欢却依旧能感受到涌动在人群间的兴奋。每个女人, 或多、或少,或显著、或克制, 然而人人的脸上却似乎都洋溢着这样一种意思: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男人能做的,女人亦能做到——这其间, 自然少不了太平的功劳。
直到现在,韦欢想起这场面,还是忍不住要露出一个略带骄傲的笑, 然而这笑才绽露出来,便又不知不觉地隐下去,韦欢招手唤过宫人,轻轻问她:“去问问长乐公主已回来了么?”
像是某种巧合般,这宫人还未出去,已有外面的人进来,悄声地道:“丽春台王仙仙派人参见娘子,说是想问公主可在我们这里。”
韦欢蓦地直起身子,蹙眉道:“不曾——太平还未回去?”
那人轻轻退出去,片刻后引了丽春台来人进来:“公主早便回了宫,说是要四处转转,到了这附近,命小人们在宫门外等候,自己向这里走来,小人们候了小半时辰,不见公主回去,寻了一阵,又说不见,只好前来问问,不知公主可曾来飞香殿中。”
韦欢捏了捏拳头,白日里那小娘失魂落魄地模样又出现在眼前,她本以为是因狄仁杰之故,还打算晚上去看看她,现在想来,恐怕却未必那么简单。几乎是一眨眼间,韦欢便已想到了十数种可能,不过哪一种可能,都不及太平的安危重要,韦欢立刻召来殿中心腹数人,命他们躲开巡夜,四下巡查——这事他们倒已都做惯,十分镇静地接了命令——又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