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敢。”苏妖孽的目光在摊开的账本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了窗外,“这些天来,我一直维持着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何况见他之前还特地化过妆,他就算再迟钝也该感受到了。”
所谓杀气,不过是告诉别人我随时都有能力杀你,并且有理由杀你。习武之人对他人的动作极为敏感,苏妖孽这些天来,无论行止坐卧,始终保持着下一瞬间就可以暴起杀人的状态,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落在一般高手眼中便格外地触目惊心。
也是因此,他这些天来身体损耗很大,不得不一直用化妆掩饰。
从苏妖孽的武功退步看来,萧随意就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抚摸他头发的右手顿了顿,安慰的话在喉咙里打着转儿,就是说不出口。
——共事九年,他很清楚苏妖孽为了在他走后撑起随意楼付出了多少代价,苏妖孽也很清楚他从那样的绝境里死里逃生付出了多少代价。彼此之间都没必要再说。
想到这里,萧随意说道:“魏沉我带来了。”
苏妖孽仰头看向他的眼睛。
萧随意笑了笑,揉了揉苏妖孽的头,“活的。给你当礼物。”
苏妖孽转开目光,沉默许久,终于说道:“……我的人死了多少?”
他语气很淡,淡得听不出悲伤。
——魏沉背叛之后,他也曾经尝试过派人打探消息,然而当时汉口城戒严,他之前在那边埋下的暗探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派出去的人也都跟失踪了一样。苏妖孽手里的人不多,不愿意再做这样无谓的损耗,于是便没有再试图打探魏沉的消息。
如今萧随意既然已经回来了,不出几个时辰,想必汉口的消息也能传到。
萧随意放下了账本,“一半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再找人查查。”
苏妖孽轻轻嗯了一声,许久,说道:“逝者安息。”
萧随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抱紧了他。
——他们都是在尘世中踟蹰的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了,能给死者的也只有平安喜乐的祝愿。
“那些人进随意楼的第一天,我都和他们说过,这是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的活儿,让他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当时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被魏沉暗算到的,跟我讲讲吧。”
萧随意不是那种会轻易把背后留给别人的人,以他的武功,险些被魏沉杀死,着中间肯定出了其他的事,所以苏妖孽直接问了出来。
萧随意于是将那日的经过大致讲了讲。
“所以,”他最后微微苦笑说道:“我觉得我有把握一击杀死肃王,于是想着先杀了他再说,后背就留了出来……”
苏妖孽注意到了他的说辞:“也就是说,就算魏沉不动手,你也会受伤?”
萧随意点了点头,“肃王妃。”
他看着苏妖孽的神色,苦笑说道:“你也知道的,那时候我只想杀死肃王,根本没想太多。我受伤能换肃王一条命,这买卖太赚了。”
——肃王杀了萧凌。
这么多年来,萧随意一直将这份仇恨埋在心底,但凡碰到问题都已随意楼为先,绝不因私仇影响大局,甚至见到肃王的时候都能微笑见礼,言辞里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这不能代表那仇恨就不存在。
有些仇恨像是盛在碗里的酒,初时鲜艳,放着放着味道就淡了;有些仇恨则是封在窖里的酒,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发酵,启封的那一刻醇香得让人心悸。
以是萧随意在有机会的时候,不惜自己重伤也要杀死肃王,即使明知这是最下等的选择。
苏妖孽低声说道:“我明白。”
“就是那时候魏沉背后给了我一刀,大概是我当时动作太快,他没算准,没死。”萧随意简单地说了下去,“后来顾带着我跳了江,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得问他。”
“我知道,”苏妖孽突然说道:“就是那时候祝生逃了出去报信给我。我本以为那种情况下你们两个死定了,现在仔细想想,是我当时太慌乱——火毕竟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层,祝生不敢下去,是因为他当时离水面太近;而你们两个从船上跳下去,入水的时间短,倒不怎么需要担心火势,唯一的问题是掉进水里那一下的冲撞。”
萧随意解释道:“顾帮我挡了挡。”
苏妖孽嗯了一声,“那魏沉呢?”
“这事说来好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干的……”萧随意将士兵哗变的事儿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想着你手里那么多人死在魏沉手上,肯定不甘心,于是活着给你带了回来。”
“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对外面说的都是我杀了你?”
——从时间上推算,萧随意擒住魏沉应该至少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而他竟然连萧随意的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显然是萧随意自己没有露出行踪。
现在随意楼之所以奉他为主,除开他的资历外,也是因为他设计暗杀了前任楼主萧随意。如果让人知道萧随意还没死,苏妖孽的声望和地位将会一落千丈——一个连暗杀自己上司都做不干净的人,不配做他们的首领。
而一旦萧随意还活着的消息传开,按照剧本,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萧随意杀死或者幽禁苏妖孽复仇,同时夺回随意楼。
☆、第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