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来心惊胆战的琴师,后者背对琴跪着挪了几步,肝胆俱裂。
琴师侍晏博汮已有两月,他今日始有打量的闲情。不夹偏见审之,其貌也佳,而珠玉在侧,将清隽衬成了平庸寡淡。
“你将香留下,往后不必再来。”晏博汮暂时平复的惰怠复涌上来,他这时还算清醒,偶发善心提点一二,“便说是朕喜新厌旧,却喜以这香助兴,有劳他费心了。”
受人之命,终人之事。或执行不屈,或违性难安,或堕坑落堑,皆令他厌烦,也不在意区区琴师失去这份“荣宠”会落得何等下场。
同是瓷胚,若要择一精心上釉,还属令人偃意者为宜。
娄襄惶恐至极,端正衣冠,三拜九叩,抱琴而退。
宫人俱屏退至殿外,晏博汮享了半刻清净,方遣人入内服侍。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略386字。下更7.3,因暑期有小学期,再下章7.7更。
此外,本篇不涉权谋,是因为我脑子不好使。
总而言之,我只是想写一回非典型的男宠和非典型的昏君。
篇幅短,多则5章少则4章。
第3章 (3)
(3)
辽、许二州均是去岁所失,因其地处北疆,不时有狄人侵扰,久之汉狄杂居、约为婚姻,实割与不割也无甚差别。江山易不易代,全取决于日子能不能过。
两州不乏口诛笔伐的守志之士,但亦不乏因赋税大减如释重负的布衣百姓。
晏朝祖制不得益赋曾役,初意在利民,时日弥久则积弊。先是,米斗四钱,今百钱不可鬻斗米。若不加赋,各州事务难以运作;今朝纲日弛,上不端而下效,谁都知道国祚快败完了,忙着多榨几滴油水。台面上税赋同祖制,私底下全在大啖民膏,为防滋乱,朝中便也装聋作哑任由他去。
叶昭生于许州,父从商,母是狄人,殷富之户败在各色杂税上,为省口粮,跟一唱戏师父走了。教他伶伦的师父说他唱腔欠了柔婉,幸有张能恃之谋生的面相,故教得不很上心。他学得也敷衍,仗着有些功夫,待师父病逝就只身闯荡去了。照理应与身为高门子弟的叶琅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谁想能共兄弟一场,到头来却要他这无名小卒为名门望族烧纸钱。
叶琅的酒后话很中肯,越近京城,越能藏污纳垢。
阶下囚少,枉死鬼多,紫阙杀机无重数,只差明晃晃亮于光天化日之下。
时值多事之秋。月前副君行冠礼,晏帝起表字随之,对副君的不喜昭然若揭。
有此事在先,宫闱内死了一个落魄琴师便不足挂齿。戚双念在几面之缘打听,据说人死在井里,约莫是半夜口渴的发疯,失足跌下溺死的。也不晓得会有哪个闲人没事找事,跑到比冷宫寒碜的荒殿解渴。
戚双取绢巾浸润盆中,揩走额角黛青,却未卸不属叶昭的秀媚。他眼梢肖母,狭长微勾的一道弧,妩媚也肃杀。混着墨的灰水渗进去又淌下来,他边思虑昏君偏好边擦面,下手重了,蹭红一片。
一介昏君所好无非淫乐,戚双历数晏博汮之行迹,无端以为他对百事皆不上心。他欲揪清草蛇灰线,如堕云雾之时忽抓得一瞬清明,是以换了身天青色襌衣,以冠束发,打理齐整,颇欲盖弥彰。
天光晴朗,暑热漫漫。殿外内竖两鬓冒汗,而华殿窗牖闭合,严不透风。戚双在外候了半柱香,晏博汮才命之入内。
昏君未着朝服,俨然甫转醒,百无聊赖虚提笔在砚台上方一寸处打圈。他多留意了眼外宠的装束——常服睟容,不秾不艳,只配了把扇,素简干净——复于蹭红处滞了会,点了点御座,语气散漫如故:“过来。”
殿内香刚熄,残存的二三缕往大敞的窗牖外飘,像少了充填之物,越发显得殿宇空阔。
戚双尾指往袖笼一缩,依言上前。晏博汮伸手一揽,按着外宠坐上膝头,把笔塞给他:“替朕批了,有意与北狄一战者一律不阅。”
戚双触握笔杆之刻本能改成执笔手势,当即断了推说不会书、不识字的退路。他润润笔尖,草草一览记下十之八九,遂淬朱砂写下“知”字。
晏博汮指节抵其脊上摩挲,极为亲昵,又似借此保持一段间距。他越过戚双肩头注视那笔秀中藏锋的字迹,不咸不淡赞誉:“你倒是写的一手好字。”好到不知当说是少不更事,还是乖觉过头。
戚双叠合一封虞党的奏章:“幼时师父教过。”
奏章不多,仅覆半张桌案而已。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批复过半,共分为三类,一是虞党请战之论,一是弹劾太子之辞,一是御史台日常臧否同僚的废话——老生常谈,不说皮痒,按祖制还会丢了鱼袋。至若事关地方民情如盐铁漕运者,一封也无。
他搁笔忖度其中曲折,早年随性惯了,近日连连伤神,脑仁发疼。
晏博汮轻叩他露出的一截后颈,不失时机提醒:“你尚有半数未批。”
戚双:“……”
他大略翻翻余下奏章,料也与前一半性质差异不大,笔上未停,心下已大致厘清朝中党派与百官亲疏之实际。他越批越清明,未几回味过来,背对帝君挑起冷笑,“啪”地丢笔:“隶臣批完了。”
晏博汮呼吸绵长均匀,久不回应,在戚双疑心他与周公相会时又把这外宠勒入怀中,下颔遂枕上他有些酸疼的半边肩膀。夏日炎炎,他周身却冰凉不似活人,如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