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柳岛群雄汇聚,推举“江湖君王”的那一天,陈平安甚至跟青峡岛借了一艘渡船,重新穿上金醴法袍,背好那把剑仙,开始独自一人,以青峡岛供奉的身份,以及对外宣称喜好撰写山水游记的小说家练气士,以这个从未在书简湖历史上出现过的滑稽身份,游历书简湖那些法外之地的众多岛屿。
按照那幅田湖君赠予的江湖形势图,先从青峡岛的十多个藩属岛开始登岸游历,田湖君结丹后名正言顺开辟府邸的眉仙岛,还有那每逢明月照耀、山脊如雪白鱼鳞的素鳞岛。
当陈平安昼夜不息,将这些岛屿逛完,已经是三天过后,又记下了一些不在香火房档案上的姓名。
书简湖那座宫柳岛上还在争吵不休,隐约分出了三个阵营,拥护青峡岛刘志茂担任新一任江湖共主的诸多岛屿势力,竭力坚持截江真君“才不配位”的一拨岛主,这些岛主与藩属势力,立场极为坚定,便是刘志茂坐上了江湖君主的盟主座椅,他们也不认,有本事就将他们一座座岛屿继续打杀过去。最后一个阵营,就是坐观虎斗的岛主,有可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有可能是暗中早有秘密结盟、暂时不便亮明立场。
有意思的是,反对刘志茂的那些岛主,每次开口,好似事先约好了,都喜欢阴阳怪气说一句截江真君虽然德高望重,然后如何如何。
在书简湖,德高望重这个说法,好像比任何骂人的言语都要刺耳,着一位高髻丰腴、穿着袒露的妇人,体态丰硕,方额广颐。
陈平安已经猜出这位龙门境女修的身份,相传这位本名为刘重润的妇人,曾是宝瓶洲中部一个覆灭王朝的皇室宗亲,末代小皇帝正是被这位称呼为姑妈的女子,提着送到龙椅御座上去的,池水城那边的稗官野史,传言小皇帝当时年少懵懂,还笑呵呵拍着屁股底下那张巨大龙椅,要姑妈一起坐,然后这位妇人当时还真就一屁股坐了上去,抱起小皇帝在怀中,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胆敢质疑。
田湖君曾经随口提及过这位珠钗岛岛主,称赞了一句“有大丈夫气”。
刘重润微笑道:“你就是住在青峡岛山门口的那位账房先生?”
陈平安愣了一下,在青峡岛,可没有人会当面说他是账房先生。
陈平安说道:“算是吧。”
刘重润开门见山问道:“该不会是你们青峡岛见这珠钗岛碍眼,趁着附近岛主都去了宫柳岛的间隙,来做些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就我一个人拜访珠钗岛,多有叨扰,是想要跟刘夫人问些书简湖的风土人情,若是刘夫人不愿意我上岛,我这就去往别处。”
刘重润眯起那双极为狭长的丹凤眼,“若是我说珠钗岛不欢迎账房先生呢?我这岛上,只有女子,人人修为都不高,若是谁给你瞧上了眼,抓去青峡岛担任开襟小娘,我到时候是放人,还是不放人?”
陈平安神色如常,抱拳告辞,转身走上渡船,果真去往别处。
刘重润站在原地,这下子她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事实上,她都已经准备好一位姿容出彩的年轻女修弟子,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陈平安在下一座邻近的飞翠岛,一样吃了闭门羹,岛主不在,管事之人不敢放行,任由一位青峡岛“供奉”登岸,到时候给青峡岛那帮不讲半点规矩的修士一锅端了,他找谁哭去?若是孑然一身,他都不敢如此拒绝,可岛上还有他开枝散叶的一大家子,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如此不给那名青峡岛年轻供奉半点面子,老修士也不敢太让那人下不来台,一路相送,赔罪不已,那般架势,恨不得要给陈平安跪下磕头,陈平安并未劝说安慰什么,只是快步离开、撑船远去而已。
第三座岛屿花屏岛,金丹地仙的岛主不在,去了宫柳岛商讨大事,也是截江真君麾下摇旗呐喊最卖力的盟友之一,一位少岛主留在岛上看守老巢,听闻顾大魔头的客人,青峡岛最年轻的供奉要来做客,得知消息后,赶紧从脂粉香腻的温柔乡里跳起身,慌慌张张穿戴整齐,直奔渡口,亲自露面,对那人笑脸相迎。
真见着了那位给青峡岛藏藏掖掖的年轻供奉,少岛主其实还是有些失望的,瞧着就不像是什么擅长厮杀的高人,倒像是个乡野村塾的教书匠,如今青峡岛周边附近的大小岛屿,其实都在暗中谈论此事,只是青峡岛那边口风紧,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出来,只听说是个在池水城当众摔了顾大魔头两耳光的狠人,顾璨也没还手,反而以礼相待,接到了青峡岛春庭府邸,如今少岛主在内的一干狐朋狗友,都在押注此人能够活几天,花屏岛少岛主是押了一月内必死,谁不知道大魔头顾璨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杀人随心?书简湖给那条大泥鳅当做腹中食物的练气士,可不都是什么仇家,青峡岛的座上宾,觥筹交错的酒肉朋友,不在少数。
陈平安在花屏岛喝了一顿酒,他喝得少,对方却喝得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聊出了许多少岛主的“酒后真言”。
回到渡船上,撑船的陈平安想了想那些言语的火候分寸,便知道书简湖没有省油的灯,远离花屏岛,停船于湖心,陈平安掏出笔纸,又写下一些人和事情。
此后每天就是这样走走停停,在一座座岛屿看到不同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