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又不明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却见他难得地勾了唇稍,竟是笑了一声。
慕容冲站起来,看样子是要回府里去:“鹰要飞上天去,还需要教吗?”
长安秋日一如既往,蒙到了夜里便就冷如严冬了。
漪兰殿张氏复宠,诞下麟儿,已不能算是新闻,苻坚将丹药服下,又由桐生呈上一碗助眠的苦药,却偏偏见底时浮出一粒蜜糖。
“为将者,为陛下南征北战,怎还要受教于一派穷酸书生?单叫灭了声威,不该是治军之道。”
苻坚半晌未动,方要出言的赵整也就不便再说,倒叫朱肜如似得了意。
“那依你之见,若与东南交战,可否得胜?”
朱肜与赵整面面相觑,抬眼向丹陛之上,帝王仿似心不在焉,已将方才之话过耳一遍,不曾记忆。
赵整清嗓,拱手向上道:“陛下平定四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虽是极好的势头,却也不能忘丞相终时之言,晋非无人,又无失人心之举,今时,我当厉兵秣马,休养生息才是。”
苻坚回头看向桐生,又觉出疲乏来,不知是否是药物起用,头脑里一刻都是模糊的映像。
赵整与朱肜退下去,苻坚便由宋牙搀扶着向内室去,桐生在一旁相随,听他边走边道:“朕心底有了这样的念头,不知是福是祸。”
桐生不急回答,只是淡然道:“陛下何出此念?”
苻坚看一眼四下,灌浆的砖石,雕栏画壁,垂下的帘幕像裙裾。
“朕老了,已不知还有多少个年头,有些事,不想留着作憾事。”
“陛下怎么又说这些话呢?怎么就老了呢?”
桐生不语,由着宋牙一旁安抚着将他搀扶上榻,才在一侧站定躬身,一并告退下去。
上欲攻伐东南晋国的消息一时不胫而走,朝中却各有言凿。
苻融端在案侧坐得挺直,指尖扣在茶碗的边沿,险些就要挨着茶水,话到了张张嘴的功夫却又只能咽下,邓羌在一旁将枚棋子按下,盘上黑黑白白的算是满了,却也没定出个输赢。
“平局了。”赵整在旁道。
邓羌看向他,满面的神情不加遮掩倒不输苻融的眉头紧蹙:“赵侍郎,你向来是最公正的,棋还没下完,怎么就平局了?”
苻融撤回手来,也像是无心于棋盘上的输赢了。
“阳平公该是进过宫了。”
苻融点头,总算是将茶碗端起来,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才道:“王兄此次不知是受何人蛊惑,当年丞相临终之前曾千万叮嘱过,我所言,乃至漪兰殿与中山公所谏,皆不能用。”
赵整沉吟片刻,不再言语,换了邓羌起身,道:“外殿一向通得鬼神,如今怎么说?”
赵整与苻融相视片刻,由着苻融答道:“外殿闭门谢客,其意不得而知。”
邓羌如似不解:“陛下近年笃信外殿,若是外殿出言相阻,又何来的忧虑?”
苻融没有答话,看一眼赵整彼此会意。
“想当年,赵侍郎与陛下送长乐公时曾将当下喻为伯劳鸟,我着实是怕一旦前线火起,各地起乱,到时首尾难顾。”
赵整点头:“当年外殿卜出一卦,称是龙兴于东,我一直耿耿于怀,鲜卑为患是迟早之事,如今落木先生自太后去世长在终南山中修行,余下虽出同一师门,不见得与你我一条心思。”
怜生的面色不好,不如初嫁时双颊还有少女的晕红,她的颧骨凸起,瘦弱得像为风催,空洞洞地站立,一会儿又像无脚的魂魄拖着长裙飘去,从压在箱底的秋装抽出一件短小的披风捧着。
慕容冲站起身,那披风便搭在肩上,他的脚步滞顿一刻,方看清那之上清晰又模糊的纹路。
怜生未抬头见他眸底的波澜,只听动静知他将披风撤下,淡然一句叫人听不分明。
“拿去扔了吧。”
怜生接过披风,而非随他掷落在地,她虽不知这破旧又不合宜的旧物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却听府里人说,这算是宝物,也葬送过一条性命。
怜生胆小得很。
府邸外的骏马备齐,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怜生没什么话要说,甚至不像一位主母,她小心地跟在慕容冲的身后,像是他差使的仆从。
清晨似乎酝了一场秋雨,太阳由是不见了眉目,一会儿又露出刺目的半边须,当慕容冲跨上马去,怜生便看不清他的脸了。
从那件事之后,他们像是没再说过话,连见一面都颇觉奢侈,他擢升了她的兄弟,吩咐给她最好的汤药,却总是没有解释。
怜生从起初的痛不欲生渐渐恢复过来,耳根子被流言泡软了,仍旧懦弱得很,她总是想起那一夜慕容冲身上淡淡的酒香味,不算宽厚甚至冷冰冰的怀抱,她记得母亲哭着宽慰她:这是命,他是她的天。
天啊……
怜生仍旧站在马下,恍惚的心神游离回来,便见他偎下身子,捉住她的手,轻飘飘的一句。
“保重。”
秋冬的平阳不至严寒,却也不算温暖,尤其快要到了夜里,黄昏还在徘徊,从城墙上远望,能见到尽处的霞光,却看不见太阳,慕容冲的手冷冰冰的,指尖泛白,将信帛从竹筒中抽出来,缓慢的延展开来。
依旧是几味草药的名字,还有些清苦的味道留着。
慕容冲的目光停留在信帛的最后。
当归。
他将竹筒揣进袖子里,腰间一柄木头做的佩剑,韩延顺着阶梯登上城楼,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