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令没有接话,逆着晚霞看向浸没在一片红光中的凌淮陌。从来惨白不见血色的脸上被度了一层红晕,森冷的眼眸里花开了一汪柔和,城墙头上的大风吹得发丝乱飞,好像在一用力就能把眼前的男人刮散架。
良弓讲究张弛有度,弦绷太久要么断裂,要么彻底失了力度。杨时令暗叹口气,第一次有点可怜人前威风八面的凌大人。
终究是自己手下的兵,打起来没有下狠手,可三十军棍也不是随便玩玩的。皮糙肉厚如周同也足足养了五天才从床上爬起来。
掰着手指头算算,秦军从蓟县折回,堵在通州城下已经将近半个月,不打不闹安安静静地像是等什么时机,杨时令一天能把城墙巡视十几遍可死活就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十月廿八,大利西方,五行走海中金之向,宜出行,忌动土。
晨霜降了一地,杨时令怀揣着手站在城墙边,低头看看终于有了动作的秦军,抬头看看过了食时依旧是灰蒙蒙一片的天空,习惯行军打仗的人往往会有异于常人的直觉,在今日,这种极端不好的预感压得他浑身难受。
“秦人的耐性终于是磨没了”,杨时令啧啧嘴,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凌淮陌道:“今日怕是不太平,凌大人又非守将不当留在城墙上。”
凌淮陌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杨时令的话,指指埋在云层里的太阳道:“秦人迷信,他们是算准了今日才行动的。平日总是提心吊胆,现在来了反让人松下一口气!”
“凌大人不该呆在这里”,杨时令一点也没有被他注意力,死咬住一点不松口:“秦军随时可能攻过来,凌大人应当早些避让!”
“我说过要陪各位守在这方寸城墙上”,凌淮陌脸色僵硬,目光犀利刺人,嘴角平成一线,丝毫不容人再有疑惑:“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话音刚落,身形一晃从天而降的利箭便贯穿了肩窝,接着飞箭如雨点般落在城墙上。血红在白衣裳上晕开成一朵大花,杨时令接过周旁侍卫递过来的盾牌快速扑到凌淮陌身边。过量失血,本就惨白的脸孔这时候已经看不出活人的气色,单膝着地撑起身体,后背却一如往常挺得直直,还有那只常年伴在他身边的花猫也静静地蹲在脚边。
杨时令身体挡在凌淮陌前面,手持着盾牌,侧过头看着不断冒血的伤口,皱紧眉头,低声道:“凌大人不该在这城墙之上!一会儿云梯架起,短兵相见,只怕是再没人顾及得上你!乱箭过后会有一段相持时间,凌大人随侍卫从东边下去!”
凌淮陌微微蹙起眉头,从小腿间抽出一把短刀,压紧牙关利落地将长出来的箭身斩断:“再不要说下城这样的话!杨将军,你我同时血肉之躯,你又怎知我不能站在这里守住身后的万千百姓!给我把长剑,我能自己保护自己!凌某人从不用被人护着、让着!今日之战,生是我命,死亦不悔!”
伤口好像完全不用在意,明明是异常单薄的身体,骨架子却像是钢铁所著压不弯,催不毁,杨时令到嘴边的话又被被憋了回去。
受了大约一炷香的箭雨洗礼,秦军已经压在了通州城大门口。利箭不再乱飞,花猫一窜没了身影,杨时令一把揭开盾牌,撕下块里袍死死扎住凌淮陌的伤口,然后解下腰间的长剑塞给了他:“战事吃紧,凌大人自己小心!”
“长剑给我,你用什么?”凌淮陌眯起眼睛,单手握剑,垂耷下来的胳膊上血液渐渐凝固成黑红色。
“佩剑不过是装风雅的,我从不使剑”,杨时令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柄厚背长刀扛在肩上,嘴角淡淡地弯出弧度,极是不合时宜地笑出声音:“末将此次与周同打赌,要比比谁收的秦人死鬼多。输了的……要钻鸡窝!”
剑鞘被扔在一边,锋口闪着银色的寒光,剑柄上还刻着瘦金体的小诗。的确是一把好剑,却也新得厉害,像是受了感染,凌淮陌也跟着笑出声:“既然用的是杨将军的长剑,那凌某人收的人头也算在杨将军的帐下!”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敌当前地位高下、过往矛盾早抛在脑后。在一边跃跃欲试的周同听见二人声音,急声大吼:“不服不服!你们耍诈!”
作者有话要说: 哼!看文不收藏,都去排队打屁屁!
☆、第三十七章 钢铁之躯
隆隆的战鼓声催着腾腾杀气一浪高过一浪,浇上灯油的城墙沾了火星瞬间燃成了一道火墙。蚂蝗一样的秦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烧焦摔死的尸体相互垒摞在城脚下铺成血肉红毯,后面的人却看也不看一眼,踩着尸体向城头扑过来。
就像是饥饿许久,终于看见猎物的野兽,喷薄而出的兽性早吞没了属于同类间的怜悯。杨时令身形一晃向后退出一小步,长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手腕翻转错刀腰斩了刚刚爬上城头的秦军小头领,接着向左手边的周同大声笑道:“二十一!你慢了!”
“是二十二!”
凌淮陌将长剑从敌人的小腹中抽出来,甩甩还在滴答的鲜血,抬脚踹倒从后边袭向杨时令的秦人:“杨将军,凌某人担心得这军营里的鸡窝不够大,容不下我们威风凛凛的周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