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星空之下、黑暗之中隐匿了多少未眠人,不管这些人的身上背负着多少只能独自舔舐的伤口,在每一个黑夜之后,太阳总是会从天边升起。于是,明亮与温暖苏醒,光阴逝去,那些来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不被人知晓地留在了过去。
一场梦醒,恍如隔世。
当外面的天色亮了,房间中,她的床榻边,那个曾有个人留恋不去的位置被一团团的光晕所占据。
她的胳膊从被褥底下伸了出来,搭在了眼睛上。她试图去抵挡唤醒她的光线,可翻了几个身后,她还是不情愿地将手臂拿开,睁开了眼。
呆呆地望了望只有她的房间,她缓缓地坐起身,伸手拨开了纱帐。
在纱帐的外面,一切跟昨天、前天、大前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每件摆设、每样器皿都被凝固在了同一个地点。这个房间,从许久之前的那一天——他离开、不再回来的那一天,便没有了任何让人或喜或悲的改变,只除了——一份越发浓烈的思念。
而纱帐的里面,她一个人,醒醒睡睡,却不过是在反复地重温同一个画面——那是他放开了她的手,那是黑珏的泪,那是她的泪,在风中揉合成了满天满地的黑暗,陪她入梦,再陪她醒来,她根本已经分不清,现实跟梦境到底还有什么不同。
就连这样一个阳光暖人的清晨,她也不再能够为告别黑暗、迎来光明而感到欣喜,不再能够为上苍愿意多一天地在这天地间容纳她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而满怀感激。
她的心中多了许许多多的疑问、不满足、甚至怨恨,那些被她深深地压抑在体内的欲念撕扯着她,让她好想疯狂地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地抓住每一个聪明的人质问,为什么她要天生是一个又笨又傻的女子?为什么她伸出了手,却换不回一只愿意扶她一下的手?为什么她的爱会让她爱的另一个人受到伤害?为什么被冷落、被抛弃、被遗忘、被辜负要真如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成为她的注定?难道她的爱同她的人一般,真的卑贱如此?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眼角无声地掉落一滴又一滴的泪,这让她在更加看清自己的同时,也更加地憎恶自己——一个懦弱的、无能的、自轻自贱的女子。
拿起不知何时被放到了枕边的香袋,她紧贴着这个如今唯一还陪伴着她的宝贝,从身体里、血液里,硬是挤出已流失了太多的眼泪。
香袋薄薄的面子很快被她的泪水给湿透,如果这仿若也在为她落泪的香袋会动、会说话,它一定会因为她的悲戚,而帮那个只愿在黑暗中现身的男人挽起她的泪滴,轻轻地对她诉说出,就在此刻之前,那个她在梦中苦苦找寻他的夜里所发生过的一切、一切……
刚用过早膳,丫鬟们还在收拾,孟筱蘩就自个儿踱出了房门。庭院里,山丹、瑞香、含笑全都开了,一朵赛一朵地怒放,她坐到廊下的秋千上,摇来荡去,看着花比人更灿烂的生命。
这世上有那么多如花样美丽的人,他们合该彼此注视、彼此爱恋,没有缝隙地组合成完美。
如果上官狂炎是其中最美的一朵,那么可以在他身旁一起绽放的那一朵会是谁呢?
岳彦雪?楼允慈?还是黄烟尘?
孟筱蘩希望是黄烟尘,可那个女子走了太远,远到无法回头,远到除了在孟筱蘩的心里,她的美丽已经从这个大宅院里消失不见。
那又会是谁呢?
在上官狂炎的身边,是否还会出现另一个黄烟尘,另一个岳彦雪,另一个楼允慈,或者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美好女子?
孟筱蘩想不出来,她只知道,虽然她进入到了他的大花园里,可那个陪他一起释放生命直至凋谢的人却不会是她,因为她只是一株无意掉落花丛的芥草,她的生长是无奈地等待着——被连根拔除的一天。
眼睛很酸涩,她苦涩地笑了笑。穿过眼前的庭院,有条路,一直走,兴许可以离开他的大花园,兴许可以回家,但她居然,不愿离开了!
她就这样在这里等着,很痛苦,不知道该如何努力,但她明明白白地发现了自己不甘心结束的心情。是的,甘心了二十二年,却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地一点也不甘心。
她怀有一份小小的奢望,那是他周围远远的一个角落,她想躲进那儿,看着他慢慢地老去,等待着他偶然一下的回眸注视。
如果可以像那样过很久、很久,当有一天,他已儿孙满堂,她会是白发老残,还是早就死去多年?
孟筱蘩虽然不了解自己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她明白她体内潜伏着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那是一种会让她硬朗过人的爷爷转过身,偷偷地抹去眼泪的东西,于是她很悲哀地肯定了,答案是后者。
她思索着,到了那个时侯,她的爷爷、爹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了,那么,她仅剩的亲人霜嫣会记得到她的坟上添上一把新土,陪她说说话吗?
也许霜嫣有自己丈夫、孩子的陪伴会不小心忘了她,也许这就是她不愿放弃,等待到最后的结果——被所有的人有意无意地遗忘一次、两次,终于永远地不再被想起。
思绪愈发地乱了,孟筱蘩心头萦绕着异常沉重的东西,关于爱情,关于生命,有些部分明明联系着未来,联系着明天,联系着期待,她却感受到了沮丧与绝望。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庭院里巧夺天工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可其实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