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采太湖石的民夫当中有一人,姓乔,叫乔飞,生得是赤红脸膛,微有胡须。身高丈二,体格结实,又有把好力气,人称“长汉”。家居吴县十里庄。家境贫寒,只与一老母相依为命。朱勔奉旨督办花石纲采运,广拉徭役。有钱的人家可以出钱免役,那穷苦人却只得放弃一切家中事,被逼去干公活。乔飞也不例外,十九岁那年便被拉伕去采太湖石,如今数年过去了。为采太湖石,没白没黑地干,不知累死了多少人,与乔飞一起来的街坊大半不在了世间。他能活下来还算幸运。每每歇工时候,就想念起家中老母。这么多年了,没能回家一回,更不通消息,不知母亲今昔身体怎样,人日子如何过得,为此不时伤心流泪。
道这一日,乔飞所在的这处工地又新来了一批役伕。其中一位生个桶子身,南瓜头,相貌倍是难看。这家伙暗里盯上了乔飞。没几天,此人靠近乔飞,用拳头擂了乔飞一下。乔飞甩脸一看,是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岁数跟自己差不许多,清楚是一个工地干活的,不过不晓得人家叫什么。他问道:“小哥,有事吗?”那位道:“没什么事,想聊聊。大个子,你叫乔飞?”乔飞点了点头道:“是的。”那位道:“瞧你干活,行,有把子力气。”乔飞道:“平常,平常。喂,你叫什么?”那位道:“问俺?叫洪照,生来爱惹是生非,专抱打不平,进过多少回班房。气死了爹,病坏了娘,而今独身一个瞎胡混。家住昆山县。只因为打了个老财的儿子,又给送了官,正赶得本县里拉伕,到太湖采石,便把我也发来了。对了,俺还有个绰号呢,称作‘赛太岁’。俺见你好力气,想和你赛赛,怎么样?敢赛不?”年轻人都好胜赌强,乔飞道:“行,不知怎么个赛法?”洪照道:“掰腕子怎样?”乔飞道:“成。”于是,找块平石,用衣服垫了肘头,两只右手握到一块儿,较开了腕力。其他人一见,来兴趣了,也停下活计,围拢上来看热闹。洪照、乔飞掰了好长时候,洪照先软下来,道:“俺不服,换左手来。”换了左手,更是不行,洪照连连叫道:“输了,输了,兄弟服你了。”正这时,有监工的差人走了过来,见状大怒,喝散众人,骂道:“这些懒虫,爷一时不在就偷工。快干活,当心鞭子。”人们赶忙你扛钎子、他拉绳索,或水或旱,又忙活开了。洪照小声骂道:“死差奴,狗腿子,贱鸟。”乔飞捅了捅他,道:“小心揪着。”洪照道:“不怕。”
道又过了两日,打吴县又来了一批工伕,多是才长起来的毛头小伙子,其中两个还是乔飞的街坊。乔飞向他们打听老母的境况。有个道说,乔母这些年来以讨饭为生,无时不挂念儿子,日盼夜盼他能够早日回归,另为他生死担心。而今乔母得了重病,极期望见儿子一面。还托了这个街坊,若能碰着她的儿子,一定捎个话。乔飞听得,大哭了一场。故此急切想见母亲的面,便谁也没告诉,夜里偷偷溜出了工地,寻了只小船,就欲离开所在的湖岛。但事与愿违,却被巡夜差队发现了,喝了个:“谁?”拥上前,将乔飞拿了。召集其本处所有工伕,当着大家的面将乔飞吊到架子上并好一番毒鞭抽打,打得乔飞死去活来几回。公差警告众人,哪个胆敢私离工地,便与乔飞一样处治。工伕们敢怒不敢言,对乔飞十分同情和可怜。乔飞依旧给吊着,官家并不肯就时放下他。啥时发善心,须看管事的高不高兴。
次日夜半,那“赛太岁”洪照大了胆子,背人不知将乔飞由架子上放了下来。乔飞道:“好兄弟,多谢你了。可是将因此吃罪,那班虎狼会惩治你的。”洪照道:“乔哥,俺不怕,为了哥们的命,我豁出自个儿去都行。你我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偏给那班小子欺负?一块儿逃离此间,寻地避灾。往后咱们兄弟生死就在一块儿了。”乔飞不免担忧,道:“咱们怎么能逃出去?万一再给逮住,怕是我命就没了,你也好不多少呀。”洪照道:“莫怕,我早有了办法,看这是什么?”说着,将两套衣服示给乔飞瞧。乔飞借那边射来的灯笼之光一瞅,是差官的服装,大为惊异,问道:“哪来的?”洪照道:“方才我瞅到两个差人喝个醉醺醺,不知哪处里来。让我打倒他们于黑影里,剥了‘狗皮’,之后跑来这里。正好一身长,一身短。你个子高,穿长点的。我个子矮,着短些的。咱们赶快换上。”乔飞唬得冒身冷汗,心说:“这洪照真是贼大胆儿,这等事也干得出来。”
二人换上了差人的衣服,互相瞅了瞅,又自个儿打量了打量,都“扑哧”笑了。因为这两套衣服都不合体。乔飞穿的显小,洪照穿的偏长却又紧瘦,但也只能那么凑合了。乔飞由于身上有伤,又给吊了一天又两个半夜,体力不济,哪里走得动,只好由洪照背着去。遇到其他差人,将脸略藏,以免被认出来,只道说送人看病,蒙骗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