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越想越是妒火中烧,披上石鼠皮斗篷领着几个丫鬟匆匆赶去正厅。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雪,雪沙纷纷扬扬飘入抄手回廊,印惜担心主子受寒,殷勤地撑伞替许氏挡住四周乱溅的雪花。
许氏气势汹汹冲到正厅前,隔着绣云凤的厚重帘栊,京城贵客的朗声大笑听起来极为刺耳。
“那鄙人就同老爷这么定下了,京城的轿子年初一那日就来载嫣小姐入本家。”
许氏听到这一句愣在原地还未回过神,说亲的贵客已挑开帘栊迈出门槛告辞。
纵然许氏出身柳州富庶大家,也不知贵客一身的月白锦衣料子出自何处,更别提他身上悬挂的配饰。
贵客目光澄澈,嘴角蓄一丝疏淡笑意,既不狎呢也不孤傲,彬彬有礼,点到即止,行走之间衣衫鼓动飘然如仙,气质卓绝至极。
本家的,就算是个跑腿的下人,同他们这些偏支庶房相比都是云泥之别。
许氏打从心眼里生出一股悲哀,哪怕她娘五年前令她嫁给谢家做填房都没如此悲愤。待谢老爷送客归来,她急急忙忙扯住他衣袖诘问:“你要允了本家把谢嫣那个野种嫁去京城?”
“这个月你收起那些心思,好好待嫣姐儿,谢氏长老亲自讨她给君仪冲喜,”谢辉拂开她的手,刻意避重就轻,“不要再为难她伤了和气。”
谢君仪,谢氏最为惊才绝艳的嫡长子,七岁赋诗传天下,善音律善文辞,有“文曲神童”之誉,现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是谢氏最为年轻的家主。
许氏惊骇不已,印惜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先是觉得荒诞,然后嫉恨道:“嫁给谢氏本家?谢嫣她也姓谢,同姓不婚,老爷你若开口答应,这等同族通婚的腌臜事以后叫我同几个孩子有何颜面在柳州活下去?”
谢辉转身抬脚走向谢嫣暂居在二进院的闺房,想了想还是决意安抚许氏几句:“嫣姐儿仔细盘算也不是我谢氏人,君仪身子自小就不利索,今年更是元气大伤,谢氏的几个长老想着还是给他娶一房妻冲喜,掐算一番竟算准我们这一支的女眷最同他相合,择来择去都是本族人实在不应通婚,正要作罢却看中了嫣姐儿,于是皆大欢喜成了好事。此事谢氏禀明圣上,圣上也允了,只需在族谱上改了嫣姐儿的姓就行。”
许氏身为谢府主母,自是知晓谢嫣身世。在她没嫁到谢府之前,谢老爷的原配还未病故,原配夫人生了一场大病再不能育女,便从娘家抱了个女孩养在膝下,这就是谢嫣。
谢嫣不是谢家之女却白白占了嫡长女的身份,处处给她许氏添堵,若没有谢嫣,自己的长女就是府里唯一的嫡长女,哪里还有谢嫣落脚的余地。
眼下谢嫣到了出阁的年纪,许氏费了一番力气才说动柳州一个死了原配的乡绅愿意娶她做填房,不想事情刚刚有了眉目却被谢氏本家横插一脚截了胡。
谢嫣因要说亲,才从原先的屋子搬到二进院里待嫁。谢辉对原配秦氏抱来的女儿尽管没什么感情,但商人重利,一则秦氏的母族同京城贵人还有亲缘干系,二则谢嫣是谢氏一族未来的主母,谢辉于情于理都要讨好她。
许氏为谢辉生下一女两子,三个孩子里她更为偏疼长女,长女喜欢的哪怕是星星月亮她也要摘下。
许氏在府里多番打压谢嫣,只要她闹得不过分,谢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她从谢嫣院子里撤了一半的丫鬟小厮,起初谢嫣还反抗过,但许氏变本加厉又减了她的月例,赏了她贴身丫鬟一顿板子,令她晨昏定省学做粗活,五年下来,这野种再不敢说个不字。
许氏看着谢辉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咬唇揪紧怀里的手炉子,带着乌泱泱一群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
长女谢语兰穿着缂丝牡丹花纹的对襟红袄坐在小榻上,领口处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肤色如玉,眸光莹莹。
谢语兰伸着小手撒娇:“兰兰要娘抱。”
许氏眼底的阴霾瞬间四散,宽了斗篷外袍,摘下钗环生怕硌疼了她,将谢语兰揽在膝头上,她柔声道:“今个可玩累了?”
谢语兰滴溜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打量许氏脸色:“她们说娘把那个野丫头嫁给个糟老头子,可是真的?”
许氏气得险些咬碎一口白牙,思量女儿在前又不愿露出分毫情绪,只挤出个笑:“她下个月就要出嫁,届时你就是府里唯一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