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景高卷了裤脚,正准备离开时,这户人家里隐隐传来慧慧的声音。陆文景恍然醒悟,自己避雨正蔽到了五保户的街门下。屋里的电灯已经亮了(五保户家的电灯免交电费),十五瓦的灯泡映得窗纸明晃晃的,衬得院内却一片漆黑。慧慧这会儿还不回家,又在搞什么名堂?文景好奇,便想进去看个究竟。她想:无非是打扫卫生、补块补丁,帮慧慧一起干完,相跟着回家也行。
我姑一直向我夸你哩。真是少见的好品性。屋内传出个略带咬京的男子的声音。这陌生的声音阻止了文景的脚步。
这都是应该做的。慧慧说。
咳,那六六粉,把虱子放进去一整天,都欢势着哩。聋老太太在念叨。好了!好了!搽上些就好了。这新药比六六粉强多了。
原来慧慧正给老人搽灭虱子药。
一个人做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坚持。
别,你别总夸我。我,我还有件事慧慧欲言又止。接着便是紧张的脚步声和哗然的开门声。一道扇形的亮光突然冲破了夜幕,慧慧看看屋外没人又退了回去。随着关门声那弧形光圈又被收回去了。刚巧文景才转过照壁,没被那弧形的光圈摄进p>
凡有用得着我处,我全力以赴,在所不辞。这男子说话文绉绉的。文景早听说老人有一个侄子,是民办教师。
我快填入党志愿书了。需要些有力的群众意见,到时候你替你姑姑写一写。
好精明的慧慧啊,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妥帖。陆文景听到此再无进去帮忙的心思,转身就朝自己家走。好友慧慧放弃了她,从别处求帮助,最能反映她在吴庄政治舞台上的贬值。老天啊,除了锯那根竹竿儿,我到底还做错了什么?这路该怎样走才不算鞋歪脚错?水淋淋的陆文景孤零零地走在泥水中,对着无边的夜幕怨恨不已。她摇摇头,摔打着发梢的雨水、愤然挤掉噙满眼眶的泪水,用脚哗哗地搅动着泥水,仿佛想把这阴湿的秋季掀个底朝天似的。
回到家里,父亲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母亲问她长红娘的手指怎么样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回答。她只是机械地换下湿衣服、机械地跟着一家人吃了晚饭,接着就坐到靠窗而放的炕桌旁,在一盏墨水瓶制作的小油灯下,情绪激动地写起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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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尽管我在你的名字前不好意思写这三个字,我还是在后面写了。因为我爱你至深。你不知道在与你闹别扭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是何等地孤寂、凄凉!我知道你也很爱我,文景千般好就是你的心声。你看到我那首红豆诗有何感想呢?我想解释的是长影手牵手,是文景愿做长红的影子的意思。即形从影随,形影相依,朝朝暮暮!
长红,心里话只能向你倾诉。因为你就是我的依傍、我的靠山。我是一点儿也不想在吴庄呆下去了。不,不是吃不了农村的苦、受不了农村的累。是不能在村里呆了。因为我是个率性的人,我实在保不住自己会不犯错误。还因为我家庭的处境,这也关系到咱们将来的处境!真的,如果这样长久下去,迟早会有麻烦到头上。你必须全心全意地支持我,想方设法地帮我。趁任何问题都未出现之前,让我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我们再为咱俩的团聚而奋斗。
长红,不是我说得绝情,如果在这件事上你优柔寡断,我们很可能得分手。真的,不是我危言耸听,我们只不过是虫蚁草芥,很难宰自己的命运。亲爱的,相信我,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的心我的人都属于你。你是我精神的支撑、情感的支撑、希望的支撑。拜托了,伸出你的手,把我从焦灼的期待中解救出来吧。
爱你的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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