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怔了怔,随即又想起一事,忙上前追了几步,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道:“爷,方才太太打发了个丫鬟来,说王家的二爷来了,要爷先去太太屋里一趟——”
宝玉远远地冲他招招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径直绕过了一处垂花门,沿着那青石小径,一路行去了王夫人房中。
只是到门口时,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
他还未想好,自己究竟该怎样去面对王夫人。
一则,太太乃是他的生身母亲,素日种种疼爱怜惜自然不在话下,亦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每日关怀体贴之处,着实令人动容。
只是,前世他魂魄离体之后,方才将许多事情看得通透;又亲眼见证了许多私底下见不得人的算计,方才晓得人心险恶。譬如凤姐,若是独自一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量包揽诉讼,又私自放印子钱,最终惹下这通天祸事?要知晓,凤姐手中银钱也绝算不上宽裕,这些个白花花的银子,最后,并不曾落于她手。她所拿的,不过是十之二三罢了。
而另外这七八成,宝玉想来想去,也只能由王夫人尽数收入私囊之中,别无他想。
经手的是凤姐,最终遭了大祸的也是凤姐,而稳稳隐于幕后的王夫人,只专心地做她不问世事的菩萨,将整座金山牢牢握在手里面。
他脑海中的母亲一直是慈爱而温和的,唯有当日将晴雯撵出怡红院之时,方露出了几分雷霆万钧的气势;可在知晓了那样似乎万事不管的端庄表面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时,却又不由得心凉。
一旦怀疑播下了种子,那便是再难消除的了。林妹妹的病逝,宝姐姐当日的未中选,凤姐最终惨淡收场的模样这些个事,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看来,竟皆有着王夫人的影子。
宝玉立在这门前,忆起这些,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他不愿去想,不愿去信,不愿亲手将生身母亲那伪善的面具血淋漓从她面上撕下来。只可惜,这世间,从来不是“不愿”两字便能蒙住所有人的眼睛的。
惟愿此世,他重生在这一切罪孽发生之前,哪怕是殚精竭虑以死相搏,他也要阻止贾家重新走回上一世的老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