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到这东方以来,罗开先与人交谈的次数不算少,但真正称得上对等交流的却实在不多。
宋地大多数普通人面对他的时候,并不是那种对远方游子的热情,而是面对陌生人的冷漠与排斥——这无可厚非,后世的情况大体同样如此,罗开先对此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但是从愿意接触的那些人中间,他所感受到的同样不是对等的反馈,更多的却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谦卑,而且那种谦卑并不是礼节性的,也谈不上什么奴性,而是几乎融到骨子里的阶层观念。
所以每当与这类人对话的时候,罗开先总是免不了由兴致盎然变成意兴索然。
如今这时代,能够和他对等交流的人,真的为数不多,除了灵州营地内部的人,余者大半分属不同的势力,譬如李德明、李继冲几个党项人,而入宋这一路上,竟只有几天前在荥阳彼此试探来恐吓去的那位老丁奎,连一路同行的商人贾仁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变得越来越拘谨。
如今在这开封府南郊的会客大堂里面,显而见之,这张显看来却是个与众不同的。虽然一些事情说得不是那么完全,但这种敢于说话的风格却不适合官场中人,当然,罗某人不了解这时代赵宋官场的习气,但,至少他所认知的后世官场是容不下这种人的。
想到便做,瞻前顾后转弯抹角可从不合罗开先的脾性。
他也不在意什么初次会面是否需要客套,听完张显的评说之后,径直问道:“昌莆兄所说不全,但大体也是不差……不过,恕某唐突,昌莆兄如此敢言,在三司衙门中,职事如何?”
罗开先这话也算是尽量收敛了用词,但内容却是抹不去的突兀,至少这不是正常谈话的路子,更何况对方还只是初次见面的人?
不过他罗某人问话的目的是招揽对方,那么言语突兀一些就不值得他在意了——就像以往一样,转弯抹角的试探来去从来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侃侃而谈之后的张显的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沉默了几息才继续道:“某知将军不会嘲讽一初识之人,只是……事关张某私事,如此问话,是为何意?”
这便是有些恼了。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罗开先直接回道:“昌莆兄不必着恼,某观昌莆兄为人爽朗大方,言语犀利而不失实物,正是灵州欠缺之人……某欲邀昌莆兄往灵州任职,不知昌莆兄可否思虑一二?”
张显脸上的恼色僵住了,忙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又用手抹抹嘴边的胡子做掩饰,才颇有些啼笑皆非的说道:“罗兄弟言语才是好生犀利,到叫愚兄误以为贤弟如朝中那些……唉,不提也罢。只是,愚兄与罗兄弟不过初会,彼此尚未了解,如此相邀,贤弟不觉冒然?赫尔顿使者,你怎不发一言?”
赫尔顿抬眼看了看老罗,转过头回应道:“张员外,这刻该是我家将主主话,我为属下,却不该随意接言……员外所说冒然,我亦有同感,不过我家将主却非同我等,琐务繁多而少余暇,自是直来直去最为便当。”
手下人替自己打圆场,罗开先这个主导总不能一声不吭,难得的半解释半引导的说道:“昌莆兄,恰若赫尔顿所说,在罗某看来,言语之事仅为沟通套最是消磨时光,某见昌莆兄亦是爽快之人,故才有此一问……莫非昌莆兄做事时,偏好虚言一日,实事却半个皆无?”
他这后半句,还是脱不了习惯性的直来直去,甚至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激将法。
而显然同样是直爽之人,张显则要沉稳了许多,这宋国的三司文吏快速敛去了之前的恼火之色,甚至带了一点笑意,说道:“贤弟莫要激将法,愚兄从清河县到这开封府,一路历练至今已十五载,心机抒巧之辈不知见过几何,故,贤弟莫怪愚兄犹疑……不瞒贤弟,这宋国朝廷上下,心思爽直之人多半只能做个言官,某身处三司,见多同济相争,面上笑容可掬,转身便是刀剑相加……”
话说到这个地步,便算是互相谅解,气氛也比之前要融洽太多。
罗开先根本没把之前的几句争执当作一回事,闻听张显解说,颇为不屑地评论道:“如昌莆兄所言,宋庭官场之内,各个工于心计,必定导致事拖沓,似昌莆兄这般爽直之人,恐是异类……却不知兄长于三司内,何以存身?”
张显面色闪过一丝苦涩,叹然道:“贤弟所言不差,然也正因彼辈为权谋而攻心计,才需某等做事之人……”
话仅一句,虽未说完,但其中哀怨却透了出来,罗开先这等敏锐之人又怎能察觉不出?暗中喜色一闪而过,径直问道:“我知宋国三司主责盐铁、户税与度支,却不知昌莆兄于三司中任何职守?”
张显脸上惭色渐浓,“三司主分盐铁、户部、度支三部不差,然各部更有十几二十余杂类门项,这等类,于此不必细说,愚兄就职于度支司辖下计粮属,职位不过区区一等文吏,实是……无颜见张家祖辈!”
“计量属司?怎的赫尔顿适才称呼昌莆兄为张员外?”罗开先随口问了一句,对方所说的职位却并未理会,确切来说他更希望对方职位低些,想要拉人去河西便会容易得多。
“是计粮属司,钱粮之粮……”或是感觉到了罗某人并未关注自家眼下职衔,张显便从容了一些,“至于张员外,呵,愚兄这等文吏之职算不得入品正官,偏又手持实事,比之偏远州县主官也丝毫不差,但却有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