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美国罐头消失在人群里,范妮才往回走。街口的小贩在黑色的平底锅里煎着喷香的葱油饼,散发着上海小街上安徽人做的葱油饼一样的香味。唐人街下午葱油饼的香味,迷惑了范妮,难道自己会怀念上海有葱油饼味道的街道吗?
在唐人街上,常常能听到几句上海话,惹得范妮忍不住去看那说话的人。难道自己会想说上海话了吗?
接着,范妮在街边发现了一家上海餐馆,招牌上写着有乔家栅的点心。看看前面就要到百老汇大道了,唐人街就要结束,范妮决定进去吃一客上海点心。
在那里,范妮点了一客虾r小馄饨。方桌子上,有一点油腻的感觉,让范妮想起来上海的小点心店,蓝边的大碗装着清汤,上面有绿色的葱末子沉浮,小馄饨的皮在热汤里荡漾着,柔若无骨,粉红的r馅小小的,象一分钱那么大。在那些美国罐头走了以后的晚上,前进夜校下课以后,范妮常常独自到夜校对面的点心店里,吃一碗小馄饨当夜宵,然后才回家的。这也是范妮的心计,不想突然回家早了,让维尼叔叔一下子就看出来,原先放学以后,自己常和美国罐头荡马路。
第四章 你在地毯下面藏着什么(3)
小馄饨上来了,但却是广式的,皮子用了r燕,芯子里的虾仁象石块一样沉甸甸的,汤里全是味精的味道,喝下去辣着了嗓子,再不敢喝第二口。总之,完全不是范妮所期待的那种。范妮是硬着头皮将那碗小馄饨吃下去的,在将要吃完的时候,她看到大厨子穿着肮脏的白衣服从厨房出来透气,他和跑堂的闲聊,竟然说了一口越南话。那让范妮想起来在上海看到过的越南电影,要不是看过那些电影,她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到了家,范妮的运气不错,鲁不在家,她赶快把买的东西放好,将推车折起来,放在自己的床底下,用床单遮着。然后,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她在厨房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闻着鲁的咖啡香,庆幸自己终于又回到了文明世界里。她学着鲁的样子,自言自语说:“oh yes。”范妮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软了。
她想,要是鲁再晚一点回家,自己就做一次红烧r吃,此刻,她非常想念用红烧r的汁淘过的白饭的滋味。
范妮有点摸出了鲁的规律,要是他黄昏时候不在家,就是他想完成论文,在经济系毕业,有勇气走上社会了。他会在大学里用功。要是他在家,在厨房里用本书挡着眼睛,听方佗,等着范妮,却又常常不肯温柔地对待她,就是他不想那么快毕业,也不想写经济系的论文,他想要自己计划自己的生活,他又陷在力不从心的恼怒里了。范妮在这时候会忍耐鲁的烦躁,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男人能有这么好的脾气。这么低三下四的。范妮常想起来,鲁对她说过的美国男孩给日本女孩起的绰号:黄色出租车。因为她们对金发碧眼的白种男人见一个爱一个,谁都可以上。她常常在这时想起来“黄色出租车”的说法,并感到被羞辱。有时,范妮乘鲁不烦的时候,提起黄色出租车的说法来,多疑地观察鲁的脸,在他脸上检查着轻慢她的表情,但是并没有发现。鲁是那种会把自己想到的事马上说出来的人,范妮有时真的喜欢他的诚实,可也有时会想,那是因为他并没有认为她是很重要的,所以说话行事才没有顾忌。在上海时,她自己就常常对美国罐头故意说一些随便的话,来拉开彼此的距离。
当回想起遇到美国罐头的情形,范妮有点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和他牵在一道。
纽约的春天突然就来了,阳光灿烂,有些人脱了羽绒外套后,直接就穿上了短袖。连原来总是让范妮感到像刀那么尖锐的蓝天,也因为春天的絮云而变成了柔软的碧蓝,只是像很深的大海那样。范妮想起了爷爷在落雨的夜里反复说的纽约蓝天,在那时,范妮怎么也想像不出来爷爷不能忘怀的蓝天,原来是这样子的。
正是下午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开了窗,熏风阵阵,能闻到最早开的丁香的香气。连老师都有点心不在焉。多留了时间给大家做托福听力练习。因为班上大多数同学是为了在美国考大学,所以,老师有时也给大家一些托福题练习。在老师想偷懒的时候,他们就用全国考试中心的习题来打发学生,自己就可以休息一下。
范妮守着自己面前的练习纸开小差,她想,自己大概可以穿那条配白色平跟皮鞋的裙子了,像婶婆当年一样。鲁说的是没错,这是外婆时代的时髦,可这又怎么样。在爷爷的蓝天下,穿像婶婆式的裙子,走在维尔芬街上的喷泉边,就是她的理想。不会因为鲁而改变。范妮负气的想。以前鲁看到她在房间里穿婶婆式长裙的时候,笑话过她的审美观。那时,她袅袅走到鲁面前,满心期待着,鲁会像格里高利。派克望着赫本那样,充满爱情地望着自己。而鲁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冷地说:“这是我外婆时代的打扮,过时了。”鲁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伤害了范妮的感情,他只是看到自己情人突然一派复古风,而且复的是他最讨厌的中产阶级古风,心里失望和烦闷。他这时候意识到了,自己希望遇见的,是大野洋子那样古怪精灵的东方女孩,像大野洋子把列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