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眼眶流了出来,洇染了一片湿润。
他只是维持着低头倚靠的姿势没有动,仿佛想将那说不出的痛楚慢慢流泻出来。
本该沉睡的胤禩却睁开双眼,视线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雍正二年三月,贝勒允禟被放了出来,移居家中,帝允其自由,允禟及家眷额手称幸,其后不敢再妄论国事,家中财产也捐出大半用于西北军资。允禟经过皇帝首肯,重新开始做些买卖,足迹遍访大江南北,更至交趾暹罗等地。
同月底,查明散布谣言一事与允禟、允禵等人无关,先帝十四子允禵亦被解除软禁,允禵自请前往军前效力,即便身无职务亦肯,帝未准。
雍正二年四月,废太子允礽因自感对先帝不孝,于幽禁处服毒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散布谣言的事情不是14做的,而是废太子做的,这里点明一下,因为不是重点,所以就不细写了,俺怎么觉得这章有点沉重……下章的氛围会慢慢好起来的,小曹同学也会出现的,老4你稳住……
曲 意
胤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正微微颠簸,仿佛置身车马之中,缓慢行进。
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弄不明白为什么才睡了一觉,就易了处境。
“醒了?”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只软垫塞至他背后。
胤禩不想开口,但不得不问。
“这是哪里?”
“马车上,带你去找大夫。”
找大夫为何要长途跋涉?
胤禩微微拧眉。“这是出了京?”
胤禛刚想点头,又忆起这人看不见,便道:“嗯,奏报上说江宁有个民间大夫,医术很好,只是云游不定,朕已派人留住他,这便带你去寻他医治。”
既是民间大夫,何不应召入宫?
他没有说话,胤禛却仿佛看出他的疑问,温声道:“怕你在京里待得闷,正好出来散散心,若是能治好,一睁眼就瞧见江南景致,也是美事。”
胤禩倒没想过他还有这般风花雪月的心思,上辈子登基之后,这人就没有再踏出京城半步。
“皇上日理万机,何苦为了奴才一双眼睛四处奔波,若是只想效仿先帝下江南体察民情,奴才目不能视也只是累赘罢了。”胤禩阖了眼,淡淡道。
胤禛从不知道贯来内敛稳重的他说起狠话来竟是如此伤人,话里行间,无不字字如针,戳向他的心口。
只是他没法生气,也无气可生,被那话噎了半晌,只余苦笑。
“朝中的事你无须费心,弘晖也已十四了,早该学着处理政务,有佟国维和张廷玉一干老臣在,出不了什么事的,但凡有些大事的,也会快马送到这里来给朕,你且安心歇息,等眼疾好了,我便陪你走遍江南。”
“若是好不了呢?”
胤禛的手一抖,强作无事般笑道:“那大夫据说医术极高,想必大有希望。”
“眼伤尚且可治,心伤又该如何?”胤禩面色平静,话语却毫不留情,一反平日隐忍,均是一针见血,咄咄逼人。
身旁陡然沉默下来,良久,他方感觉到身上被盖了一层薄被。
那人轻轻道:“睡一会儿罢。”
胤禩听出他语气中的叹息惆怅,不由一怔,接下去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加之先前喝下的药里有些安神的成分,不多一会,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胤禛轻轻勾住他的手,温暖熟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年轻时他曾心心念念坐上那把椅子,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等真的得到了,才发现这滋味原来并不如想象之中那么好,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纵有生母兄弟妻子儿女,对着自己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三跪九叩,战战兢兢,每日批阅奏折通宵达旦,刚歇下不过三四个时辰,又得起身早朝,他既不是好逸恶劳之君,也非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要说手握生杀大权,可上头还有老天爷,古往今来,又真有哪个皇帝万岁万万岁了?
先帝在位数十年,可谓享尽人间极致的富贵,后宫天香国色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可这又如何,他还记得当时跪在病榻前,瞧见老父空寂茫然的眼神。一个顷刻间便能翻云覆雨的帝王,何至于有这样不快活的神情,那会儿他只以为帝王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现在回想起来,却忽然有些明白,兴许他这一生,什么都唾手可得,太容易得到,所以也从未珍惜,而许多人的曲意逢迎谦卑讨好,也是因着他的身份,他虽然能力卓绝,一生政绩堪称斐然,可他却寂寞。
所以纵然是帝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譬如现在。
他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从没有说过那句话,恨不得这人的眼睛从未受伤。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如这般静静地守在他身旁。
笑意忽然在唇间轻轻漾开,带了些许轻快。
是了,他看不见又如何,自己当他一辈子的眼睛,末了奈何桥边,还要与他约定下辈子。
他是男是女,是兄弟或旁人,自己全不在乎。
胤禩,这一辈子,就陪我走下去,好不好。
好不好。
趁着那人沉睡之际,仿佛要确认一般,轻轻勾住他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