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夜间登山的游客还不多,他一迈进道观大门,兜售手套登山杖红腰带手电筒的小贩就像是纷纷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全部围着他,许钟手里握着个用卫生纸包好的卤蛋——就是今天中午掉地上的那只——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直奔玉泉而去。
玉泉边上没什么人,他站在遇仙桥上,深情的望着这三四丈见方的小池子,池中石舫窗户开着,里面坐了个白发老道士正吃面条,抬头见他隔着池子盯着看,端起碗转了个身。
许钟抽了抽鼻子,把手里那颗蛋上的卫生纸剥干净,仔细掰了一小块扔进了水里。
水面起了一圈涟漪,一尾金色大鲤鱼从水底浮上来,摆摆尾巴又沉了下去。许钟绕着池边的汉白玉石栏转了几圈,倒是有三五只龟叠在石头上晒太阳,唯独没见到他的那只。
传说这池底的泉眼与山上镇岳宫中的玉井相通,传说到底是传说,谁也没认真考据过,许钟当初把龟暂寄在这里也有过担心,毕竟道观连着山门,二十四小时都有路过的登山游客,但想想他的龟的体积与道士的武力值也就释然了,如今那么大一只龟说不见就不见了,如果不是被偷走……难不成真的钻泉眼里去了?
许钟把卤蛋全部掰碎了扔进水里,水中鱼影缭乱,连另一头晒太阳的乌龟都扯长了脖子朝这边看,他的龟还是不见踪影,他实在没辙了,走上画舫敲了敲门,探头朝里说:“请问……”
他话没说完就卡在嗓子里,因为他看见他的龟就在供桌下趴着,嘴边一个白瓷小碟,老道士一脸慈爱的蹲在旁边给碟子上堆面条。许钟只觉得自己眉毛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说:“它不爱吃面。”
老道士这才转过头来,白眉白须,脸上的褶子像是刀刻上去的,一双眼睛却是精神矍铄的盯着他,笑了笑,指着地上的乌龟。
许钟的龟一点都不给主人面子,满吞吞的伸出脑袋,在面堆里咬了一口,又缩回去了。
老道士呵呵笑着伸手摸了摸龟壳,问许钟:“这是你的龟?”
许钟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但说出口的却是:“我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老道士指了指山上,说:“雁落峰。”
许钟心下了然,开春以来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雨,山上的石室估计已经可以养鱼了,他点了点头,迈过门框,自报家门说:“我叫许钟,这里人都认识我,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怕他不信似的,蹲下摸了摸他的乌龟硕大的背甲,又说:“这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它叫小虫……”
“小虫?”道士捻着胡子笑的一抖一抖的,说:“谁告诉你的?”
许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指着龟甲上一个模糊的印记说,我爸告诉我的,刚捡到这只龟的时候他背上刻着一个字,他找了好多人才认出来,是个虫字。
老道士还是笑着看着他,摇摇头刚准备说话,许钟电话响了。
周北林发了条短信过来,大意是他开完会已经溜了,领导在大门口等着他开车门,让他自求多福。
许钟想起那张臭脸就牙疼,依依不舍的又摸了摸小虫的背,起身告辞,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扒着门冲屋里一人一龟说,“我过两天就来接它。”
老道士和龟都冲他点了点头。
3)
李阐站在道观口的石阶下,看着一个人从上面火烧屁股一般的跑下来,跑到中途又停下,伸长了脖子朝停车场瞅了瞅,再一低头,才对上他的目光,受了惊吓似的缩了缩脖子,从兜里摸出钥匙冲着车远远按了一下。
什么反应也没有。
许钟一脸尴尬的跳下最后几级台阶,摸摸鼻子说:“你钥匙是不是没电了?”李阐伸手接过车钥匙,点了点头,两人再无话,一前一后的往停车场走,绕过广场正中年初才安放的巨大石刻,横卧在青石上布衣芒鞋的老道士正睡的安逸,许钟盯着那放大了十几倍的脸,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老道士的脸说,这不科学。
李阐闻声朝回走了几步,并未在石刻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听许钟在身后说,他睡成这样,胡子应该垂下来,怎么胡子也横着……李阐扭头看着许钟,果然他下一句就是,“管委会那帮老头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地心引力?”
李阐没说什么,还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扭头就走。但上车以后摔门那一下有点响。
许钟当时并未往心里去,在沦为更夫值了一个星期的夜班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人。
他领导的爹就是管委会里的“老头子”。在从老王那里得知这一小道消息的许钟如同头顶上被劈了一个雷,突然触类旁通的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值夜班的这些夜里还动不动就停电了。
官方说法是最近线路改造,不止他们院子,连带着附近一片拆迁的拆迁新建的新建,景区门口全部要做成仿古街区,阵势这么大,从另一个侧面又印证了他们这位空降的新领导来头不小。
许钟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周北林面前吐吐苦水,但两人隔着时差,许钟上班的时候小周已经下班了,而小周上班的时候他又在补觉,好不容易逮着个他早起的下午,周北林还有讲解。
“大家现在看到的这组建筑就是金城门,取“关中之固,金城千里”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我们脚下所处的这片土地从古至今都是我国重要的产金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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