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上午,商荣在赵霁陪同下走进郭荣的王帐,几位事主都到齐了,郭荣还特地召来包括赵匡胤在内的几位亲信臣僚作为见证。看到那几张今生再不愿面对的脸孔,商荣静默得好像荒废百年的古堡,神情写满超越年龄的沧桑。
赵霁与众人约定不说多余的话,到场便请薛莲拿出“子母蛊”,这次郭荣决定亲自参验,等他滴血喂食“子母蛊”后,薛莲让在场人等挨个触碰蛊虫,以试验效力,连太监古兴安也试过了,蚂蟥缩成一团,拒绝吸食他们当中任何人的血。
这下薛莲放心了,捧着装蛊虫的盘子走到商荣跟前。
“商荣,我们都试过了,这‘子母蛊’没问题,你来试试吧。”
商荣心如撞钟,全身都经受着沉重的震动,赵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以示鼓励,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向薛莲摊开手掌。
薛莲用发簪挑起蚂蟥放到他的掌心,团缩的蚂蟥像饥民找到了盛宴,一触到他的肌肤便紧紧吸住,眨眼膨胀成一颗朱红的玛瑙。
惊声乍起,每个人的内心都受到撼动,感受各不相同。郭荣欢欣若狂,陈抟转愁为喜,蓝奉蝶暗暗松了口气,又多了一份释然,其余大臣仆从一齐跪地向皇帝称贺,恭喜他找回沧海遗珠。
郭荣忍住激动,命外人退出帐外,走上前忐忑询问商荣:“荣儿,你可能不会相信,此刻真的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刻,我没想到会有你这么好的儿子,只要你肯认我这个父亲,将来我会把所有基业都传给你,你愿意吗?”
商荣心乱如麻,猛然扭头,如同失败的棋手抛弃一盘不可收拾的残局。
蓝奉蝶闪身拦住去路。
“你先等一等,今天我们就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清了吧,此事皆因上一辈的恩怨而起,你是受害者,应该了解真相。”
长辈们想必商量好了,由陈抟代表他和郭荣陈述事实,将他们和商怡敏的情爱纠葛从头至尾娓娓道来。
“你娘误以为蓝教主玩弄了她,故意与柴师弟欢好,想借此报复蓝教主。后来柴师弟奉命杀了苏家人,你娘一心追杀他,我设计将她骗上峨眉山,劝她看在同门情分上网开一面,你娘执意不允,厮斗中她突然临盆,我趁她产后虚弱,将她囚禁到石室中以‘巨鲸链’禁锢,想迫使她放弃复仇。你娘恨意更深,扬言有朝一日要让你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还以自身性命为要挟,不许我向你透露身世。我受其胁迫,守着这个秘密没对任何人说,因而引发出这么多的误会和纷争。这都怪我优柔寡断,弄巧成拙,被你怨恨也无话可说。”
“真相”换了一次又一次,好比一座房子好不容易建成又被摧毁,前两次商荣还能找到立场,确定行动方向,如今完全迷茫了。在这个曲折复杂的故事里,他是一颗棋子,被任意放置在需要的位置,仇恨、悲伤、感动、心痛都是附加道具,协助他演出别人排好的戏。
曾经深信的原来是假的。
曾经痛恨的竟然是误会。
谎言不断以各种面貌纠缠他,他觉得至今仍在受其摆布,对陈抟话将信将疑。
“娘隐瞒我的身世,让我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大概真如陈抟所说,她想用我做复仇工具。难道她对我当真没有一点骨肉情?不,不会的,我是她亲生的儿子,从没听说过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娘利用我定是有原因的,苏家被郭荣灭门是真,蓝奉蝶送郭荣竹枝求爱羞辱她也绝计假不了,我不能偏听偏信。”
商荣生性理智,历经磨难心智趋近成熟,有足够的冷静来应付命运旋涡。周围人焦虑注视着,当他开口的瞬间,心思都仿佛刀刃上的细绳,随时会断开。
“我知道了,这事先放着吧,等找到我娘,我自会向她求证。”
他的反应令人意外,紧张局势又像注满水的杯子,郭荣万分灼急也不敢妄动,见商荣离去,忙拉住赵霁低语:“霁儿,你务必替我好生开导他,千万不可再出事了。”
赵霁点头安慰:“郭太师叔放心,商荣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会好好陪着他的。”
午后,空山寂静,广袤的森林宛如无人探访的大海,每一片绿叶都孕育着秘密。
商荣不紧不慢走到密林深处,恰似一片漫不经心飘游的花瓣,赵霁悄悄跟在身后,尽量隐藏行踪不去打扰他。尽管对商荣目前的心态很有信心,忧虑依然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倒不是怕他像从前那样怒极失控,而是担心他过度隐忍伤了心神。
要不叫他停下,开导开导。
赵霁刚兴起这一念头,商荣便心有灵犀地停步回头,远远呼唤:“赵霁,你饿不饿?我们在这棵树下坐一坐,吃点干粮吧。”
见师父心事重重还记挂着他会饿肚子,赵霁心里酸酸甜甜直想哭,忙答应着跑过去。商荣解开包袱,取出一个馒头递给他,赵霁不接,一把抱住他,使劲往怀里揉,想说的话多过林子里的树叶,堵得密不透风,反而一个字也出不了口。
商荣摩挲他的后脑勺,轻笑调侃:“你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