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容展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是啊,唐先生说的没错!”
唐灯枝自己也笑起来,一直那么瞅着柳五。柳五却谁也不看,到行李堆里翻出酒壶,一边啜着一边上楼去他的房间。
楼上最大的一间给了他。按理应该赵师容跟他一齐住进来,然而赵师容跟他的分房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加之赵师容早就相好了南边的一间屋,自己搬了进去,莫艳霞和宋明珠各自选了西边和北边的小间,这间最大的自然让给了柳随风。本来要是李沉舟在,这间铁定是李沉舟的,如今失了龙头,这一处便顺次给了柳五。康家父子、鞠秀山、小司机及老妈子分住一楼的房间。
柳随风进屋关门,慢慢踱到床边,打量着这张异常宽大的实木床,床上有顶,四根精雕镂花的柱子支撑,人坐上去,说不出的身心顺遂、筋骨皆松。
柳随风就这么缓缓地坐了下去,喝完最后一滴玫瑰露,酒壶就地一抛。仰身躺下,臂膀枕在脑后。
萧千帆……哼哼,忍不住冷笑,笑中带着没来由的气恼,好像被人抢了东西。抢了什么呢,不知道;东西值钱吗,不值钱罢;但就是气恼。恼完了接着冷笑,揣摩着萧秋水的心思,想骂一声“猫哭耗子”,又觉得不大妥当。就是冷笑夹杂着气恼,气恼配合着冷笑,笑着笑着,胃开始不自觉地疼起来,拿手胡乱抚摩,思路跳来跳去。
他不想一个人住在这么个大得空旷的屋子里,不想一个人睡在这张大得空旷的床上。山城湿气重,更应该有个人互相搂着,先做/爱热身,再睡觉取暖。睡醒了,互相亲吻,湿漉漉的绵长的吻,亲得火起,接着做/爱,一遍又一遍,直做到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然而如今他不愿意随便拉个人做/爱了,随便的什么女人、或男人,让他感到厌倦,到厌恶。他想起唐灯枝看他的眼神,记得人们说起四川多妖童媛女的话,直觉恶呕——陌生的恶呕。
越是身处陌生的地方,越是要跟熟稔的人一起做/爱,将熟稔做进肌肤,做到骨髓里,羁绊不去,融入精血。
那么,他如今还想跟赵师容做/爱吗?
必然是想的,可是赵师容已经分明不是那个让他熟稔的赵师容了。赵师容的一招一式,都日渐得陌生,跟这山城、这川音一样得陌生,陌生得让他排斥,让他心悸。心悸多了,就是铺天盖地的疲惫。他已经很努力地去适应去紧跟赵师容的步伐了,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可是仍然被拉下,越拉越远,越拉越模糊,越拉越幽暗一片,寻不到出路。以前寻不到出路的时候,他还可以把心思放到商会上去,用实业上的进展弥补情感上的失落,即便弥补不了太多,也不至于叫他无所凭依。
然而如今他已经没有商会了,没有商会是为了赵师容。如果赵师容也抓不住,那么他将一无所有。为了赵师容,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不仅仅是出卖掉了商会,还出卖掉了……
柳随风用手遮挡住眼睛,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着。他一时激动起来,紧抓着腹部,等那阵胃痉挛过去。
只见他在床上难耐地抽搐,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颤抖着,蜷缩着,床单被扒得皱起,手指的肤色就跟床单一样得白。
好几分钟之后,他才重新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舒展四肢,颈脖子里冷汗一片。
其实,柳千帆也应该是个不错的名字。不知怎地,柳五忽然这样想道——拒绝承认柳千帆三字远不如萧千帆那么上口。
或者,可以叫柳病树,病树前头万木春。沉舟对病树,比千帆好太多。对,就叫柳病树,胜过萧千帆。柳病树、柳病树、柳病树……
这么想着,柳五感到顺气了些,在柳病树的念叨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远航
费老头儿雄心勃勃接下的大单,出师不利。本来老公鸡想像往常一样,故作轻松地跟秀音打个招呼,哈哈中来一句“哎,我又接了笔生意,明儿开船,要有好几个月不能来看你,你多保重呗!”
秀音呢,几十年活下来,心肠已经磨练得跟他一般坚硬,眼睛不带眨地,回他:“小心别掉江里爬不上来了!我这辈子就算没做过新娘子,也不要做老寡妇,郑老头儿前时正冲我挤眉弄眼呢,你要是真不回来了,我就跟他过去!”
费老头儿就总能被噎那么一下,心道,你会找新老头儿,我不会弄个新娘儿们?还铁定比你好看,傲个什么劲儿!
两厢嘟囔几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待到出船那日,照样一个胸有成竹,一个气定神闲的——她知道他,一定会在预定的日子里回来;他则知道她,一定会好好地坐在院子里等他。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两个各自自力更生了大半辈子的人,两个没有任何婚约的人,彼此却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左右手,体贴、可靠、得力、温暖,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没人会摆明说出来罢了。
然而这次,不知何故,费老头儿在吐露行程这一点上起了踌躇。他记不得自己是不是答应过等到至少等到美瑶嫁到科长那边去之后再出船的,这阵子他酒喝得太多,话说得太满,好像应承下很多不该应承的事了。他知道秀音想让他那天列席美瑶出阁,除了热闹一下,还有有给她们撑场面长脸子的意思,好叫对方那边知道,咱们这里也是有正正经经有头有脸的人的,可别看着不吃劲,觉得咱们美瑶没人撑腰的好拿捏。秀音对美瑶,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