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尘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远处马蹄踏着轻尘,仪仗华盖缓缓而来,当中那人华服衣冠,是他很熟悉的模样。
萧贽。
许观尘倏地握紧了拳头,转头去看萧启:“你……”
“你不就是为了他么?”萧启忽然发狠,双手按着他的肩,要他仔细看着,“我要你看着他死。”
许观尘一颗心都被撺紧了,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萧贽衣袖上下一翻,翻身下马,落地站定。
……
圣驾出巡,闲人退散。
今日元策回都,几日前朝中徐大人,于殿前痛陈十条缘由,最后五体投地,求陛下以雁北为念,以百姓为念,以国体为念,亲自送行,以彰显大梁风度。
裴将军觉着有失国体,与徐大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最后请陛下圣裁。萧贽撑着头,用朱砂笔批了一个“准”字。
其实也就只是将计就计,裴将军与他争执,也是演戏。
今日萧贽身着礼服骑在马上,前后禁军拥簇,仪仗华盖,从福宁殿一路到了金陵城城门外。
元策站着,如来时一般,还像是个富家公子,只是身边两个人,一个文人,一个戴面具的侍卫都不见了。
圣驾从那边,才显出一个华盖顶儿,一行人便双手提起衣摆,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及至萧贽到了眼前,身边跟着的小成公公说了一声“免礼请起”,元策才用左手扶着地,站了起来——据元策所说,前儿个风月楼大火,他正好在楼里喝酒,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伤了右手,而他身边的那个文人知微,被砸死了。
这话当然只是托词,是不是别有隐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小成公公站在萧贽右手边,左手边的,是那位殿前陈言、一力要把萧贽请出宫的徐大人。
徐大人笑道:“殿下此次来我金陵,虽然雁北之事还未完全谈成,但我大梁还是希望雁北安宁,再无祸起。”
元策便笑着应了。
朝中套话许多,更何况是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辞令。
萧贽耐着性子听他二人说话,余光观察四周。金陵城周边多山,正是夏日,枝叶丰茂,极易藏人。
这回出来,裴将军没跟着他,他带着人埋伏在另一边,元策若是要走,便跟上他,倘若有别的什么,也好应付。
只是不知道许观尘到底在哪里,这种情况,应当不会在这儿……萧贽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右后侧,阳光正好,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银光。
萧贽很快就收回目光,心下计较着,那银光离此处还远,应当不是刀剑,大概是……
大概是萧启惯用的蓝色羽箭。
那头儿赏了点东西给元策,元策叩首谢恩,说一定不让雁北再起干戈,小成公公再替萧贽说了一声“免礼”,他便起身要去。
元策骑马,翻身上马,领着人走出去。
那位徐大人殷勤得过分,还往前送了两步。
林子那边似是有风吹过,窸窣地响了一下,那是萧贽派去,跟着元策的飞扬。
萧贽拢着衣袖,转身便要回宫去。
……
枝叶掩映的山崖上,许观尘站在崖上,离得很远,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萧启却按着他的肩,要他把底下人事都看得仔细。
后来萧启摘下临出来前、自己给他戴上的箬笠,双手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许观尘面上,他只觉得刺眼。
方才萧贽在底下看时,那银光闪过的地方,是他的右手后边,也在许观尘的对面。
许观尘抬眼看时,也正巧瞥见那一抹银光闪过。
估算着距离,应当不是近身刺杀的刀剑匕首,而是羽箭。
再看萧贽身边人的模样,分明没有察觉。
许观尘心下一惊,愣了愣,被布条子勒着嘴,也喊不出话来,就算他喊得出来,底下人恐怕也听不见。
于是他想转头去看看萧启,求求他快让人停下来,但是萧启的双手死死地按着他的脑袋,只要他看着下边。
“那位子原本就是我的,你原本也是我的顾命大臣。”萧启冷声道,“是他罪有应得。你不是不怕我拿你兄长,拿你师父,拿小五威胁你么?那你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许观尘费尽所有力气,很含糊地说话,差点咬了舌头:“我……我给你画图,停下……停下……”
“隔得太远——”萧启指了指前边,“停不下来了。”
羽箭未发,许观尘再盯着山崖对面的林子看,却再也看不见那抹要命的寒光了。
他咬紧勒在嘴里的布条,目光紧随着萧贽,只求萧贽快走,他身边那些禁军,离他再近一点儿。
晴空下,长箭破空。
许观尘喊不出来,只能眼看着那支羽箭从山林里发出去。他睁大了眼睛,不知不觉地,眼中流下两行泪,也顾不得脚下就是山崖,整个人向前扑去,恨不能把那支羽箭拦下来。
倘不是萧启揽着他的腰,还把他往回拖了两步,他能直接掉到山崖下边去。
几块碎石滚落下去,许观尘发不出声音,只是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