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婢女细弱蚊鸣的声音传来,“其实……安神汤是三皇子送来的,以前皇子嘱咐奴婢们封口,不要告诉皇上……”
为什么没有安神汤了呢?答案显而易见,三皇子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手下了,没有人会在夜晚给他送汤了。
赫征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答案是这样的,胸口一团郁气堵塞,上下不得。
他咬咬牙,是皇兄送来的又如何,他已经死了!他心中烦躁,喝道:“那就让别人做!”他就不信了,这么一碗汤药罢了,还值得他为此生气?
赫征的情绪一向是较为内敛的,即使有了杀意或者怒意,也会很好地压制下来,不溢于言表,可此时一排的奴婢们都被他眉眼间的戾气吓得两股战战,连连称是,立即送来一碗温热的汤药。
结果赫征只喝了一口,便将上好的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个陌生的味道似乎勾起了他的许多思绪,他终于意识到不少事情已经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变得覆水难收。
身边服侍的一群人揣测不到他的心思,没有犹豫,直接惶恐地跪下,磕着头求赎罪。一张张求饶哭喊的面容,还有奴颜婢膝的模样,让赫征看得心烦意乱,他们的求饶声也他耳中也无比嘈杂,他干脆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殿外。
对着空无一人的内殿,他孤独地褪了外衫,洗漱,安寝。
赫征以为他会一夜无眠的,但是到了深夜时分,他梦见了已经死去了的赫朗,胸口郁结的闷气似乎烟消云散,他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沉入了梦乡。
但是这似乎又不是梦境,而是记忆。
在他还是少年时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他们一起看书习字,不参与其他皇子的游戏,赫朗是因为性子冷清,不喜与他们耍闹,而他是则是因为不屑。
他的母后是最得宠的一位妃子,他一出生就自命不凡,享受着无尽的宠爱,虽然他并不讨厌赫朗,但是内心还是瞧不起他出身卑微的母亲,顺带着,他觉得赫朗的身份也是低他一等。
他年龄尚幼便嚣张跋扈,自从他的母亲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从云端跌到了谷底,从前对他阿谀奉承的人也对他面露嘲讽,他慌张无措又气愤非常,经常会在被欺辱后躲到御花园中偷偷哭泣。
而赫朗,就静静地坐在远处的亭子内,注视着他。等到他收住泪水时,才走过来,问他还要不要哭。
他记得他双眼带着恨意,开口发誓,说他一定要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掌控所有人的命运与生死。
三皇兄当时是如何呢……?他很后悔自己没有将每个细节都记住,只依稀记得,赫朗的手很柔软,也很温暖,抚过他的头顶时微微用了些力,身后梨花漫天,声音温其如玉,没有劝说他,没有害怕或是嘲笑他,只是笑着回答:“你会的。”
你会如愿以偿,君临天下的——
夜凉如水,年轻的帝王从睡梦中惊醒,他张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四周,卸下了全身的矜持和骄傲,毫无形象地缩起身子,弯腰的弧度带着脆弱和疲倦。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个人和他玩过的捉迷藏。
那时候,他也总是会突然地消失不见,然后在自己找不到他的踪影,气急败坏地甩手不玩的时候,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的画面。
可是现在,皇兄还会出现吗?
……
赫朗感觉自己是死了的,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寒冰彻骨,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还活着,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渐渐出窍,轻飘飘的,随风而荡,自由自在。
他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在何方,只能漫无目的地飘着,想着自己是否要投胎,下辈子还会不会遇见赫征,终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他的灵魂上升到了半空,四周皆若空无,一丁点儿它物都不曾看到。
“趁着还没投胎,和我做个交换吧。”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说出这话的。
对于这个死后遇见的第一个人,赫朗还是好奇的,特别是他说的交换,投胎了便不能做了吗?
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必定会应我的,这可是个划算的买卖。小兄弟你阳寿未尽,不该英年早逝,而且不用多久,你就会被招了魂去投胎。你该知道人有三魂六魄的吧?而我只需你的一魄,便让你复活,动心了吧?”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狡黠,只是赫朗不为所动,说话间满是落寞与绝望,“复活能如何呢……”他的亲人已不在,恋慕之人心中无他,他活着,反倒是牵连了身边无辜的人。
无名人明显不悦,“话不能这么说,正因你英年早逝,所以复活之后才要好好领略一番人间趣事。”
实不相瞒,他在找到赫朗之前,也曾遇到过另一个游魂的,只是对方似乎是个痴情种,对生前的爱人念念不忘,说什么也不肯交出自己的情魄,复活对他来说也没有诱惑力,因为他的爱人早已死去多年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随随便便让一个人交出自己珍贵的情魄,是很艰难的。
无名人不打算强迫赫朗,但是他刚才那番话又让赫朗心动了。
的确,他自小到大都在深宫度过,每日看花赏月,与书为伴或是青灯古佛,不像别的皇子一般有征战沙场或者执政的机会,宫外的生活,还有话本上看来的许多世界,他都未体验过。
因为没有体验过,所以这下回想起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