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刚刚还半阖着的眼一下就睁开了。凑到屏风上从一道小缝里往外看,外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两个茶生进来见了礼,送了一桌的菜上来,咸甜香辛各种味道一时间争先恐后扑面而至。
景卿眼睛都快直了,却见那尊神若有似无朝这边看了一眼,赶忙又老实坐了回去。
不多时,房中没了刚刚的嘈杂声,门又被掩住了。景卿听着那两个茶生脚步轻快下了楼,心里又痒痒起来。
“不出来?”玄尘将手边酒坛封口一取,一下子满屋都是馥郁酒香。
景卿悄然运了运气,摆出一副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端庄持重的样子走了出去,然而坐下看见桌上的盘盘碗碗里菜色鲜亮,脑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今夜无事。”玄尘说着,将手边另一只酒坛封口也取了下来,向景卿眼前推了推。
……这是要一人一坛?!景卿脑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他对自己的酒量认识得十分透彻,眼前这一小坛看的他悚兮怵兮,他唯一一回喝酒是在三年前,景宏给他尝了一杯,他睡了一下午不说,自己还半夜摸黑起来在道长静室里画了满满四面墙的王八,形态各异,入木三分。
景卿看着眼前尊神实在不知道如何婉拒,脸上愁云正惨淡。玄尘抬眼看他,“不会醉的。”
景卿:“?”
玄尘道,“早些时候给你吃过丹药,不会醉的。”说话时依旧是一张不代表情的清冷面皮,点漆一样的瞳仁却在烛火里映得明明灭灭,一张脸也温和也些。
景卿在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着,如果眼前这尊神有温柔的神色,必定温山软水,足以叫人溺毙其中。
这个想法才浮现出来就把景卿吓了一跳,拿起酒盏猛灌一口,呛得满面通红,眼里全是泪,这才赶忙拎着筷子老实吃饭去了。
虽然知道这尊神给自己吃的必定是灵丹妙药,可酒毕竟是酒,一坛见底,景卿已然头重脚轻找不着北了。然而心里有种情绪却越喝越明朗,景卿抱着酒盏混混沌沌想了一阵子,仰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去。
脑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这一晚上脑子里不知道鸣了几回,可这一次却好像要一下子顿悟一半。
景卿呆愣了一阵子,想象里的顿悟始终没来,困意倒是来了。并且来势汹汹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势如破竹,又如同泰山之将崩。
“醉了?”玄尘看着景卿抱着酒坛坐在自己对面左晃右晃眼看就要一仰头翻倒过去,起了身,将酒坛从他怀里取出来,本想从背后扶着他站起来,哪知道景卿现在满脑子昏昏沉沉只想躺下,一觉出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干脆身子一软就靠了过去。
清醒的时候景卿又横在隔间里木榻上了,屋里已经灭了灯,显得窗外月光尤其皎洁。
景卿定定看着,愣了好一阵子神。只记得最后那尊神一手从背后揽着自己,一手搭在自己脉门探了探,对他道,“乾虚已无大碍。”声音低沉,带一些酒气响在耳畔。
想及此,景卿气息一紧,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又躺一阵子平了心神,景卿这才小心起了身。
这间房位置极好,窗户正对着外头河水,水面宽阔,粼粼泛着波光。此时街上已经没了灯火,十分安静。
星沉月朗,外头天幕黑得也深沉,景卿在心里闲闲地想,外头应当已经报过三更天了。
月色正好,堪堪透过窗框洒进屋里。那尊神正坐在床沿,身上的白衣月光底下显得越发如霜似雪。许是因为上半夜喝过酒的缘故,他并未打坐调息,只是斜靠在矮几上,一手颐着头。呼吸又轻又缓,似乎已经睡沉了。
景卿往日只见过玄尘调息是的严正模样,还是头一回见他睡着的样子。闭着眼的尊神白日里冷冽的神色有一些消淡,虽然依旧淡漠,但却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甚至上挑的眼角看起来还有些邪魅的意思。
景卿屏气凝神看着眼前的人,直挺的鼻梁、薄凉的下颌曲线,脑子里浮出来四个字——风华俊爽。
平日里玄尘身上清冷的香气带了酒香,无端生出一种缠绵来,似有似无飘在景卿鼻尖,似乎还带了一点甜味,引得他不由将身子靠近过去。
呼吸声相闻,景卿刚刚还有些清明的灵台似乎又变得模糊了,定定看着眼前尊神颜色浅淡的薄凉双唇,脑中一片空白,鬼迷心窍一样,缓缓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样的一吻,有些凉意的柔软触感让景卿如梦初醒猝然睁大了眼,好像过电一样立马站直了身子,一下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看着眼前尊神心口一阵狂跳。
夜风从窗口吹近来,带着河里的水汽,吹的景卿清醒了几分,随即背后一阵发凉——他刚刚做的,尽是些亵渎尊神天威的蠢事。
就是这一回,就足以叫他万劫不复了。景卿干脆在脑子里想了想自己被直接灰飞烟灭的场景。
惊魂甫定,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两人间的距离又大了许多,鼻尖上清冷的香气也完全淡去了,靠着窗框这才渐渐定下神来。看着眼前尊神依旧颐头安睡,景卿心里却忽然跳出来一句“酒壮怂人胆”。
景卿被这句突然跳出来的话砸的心口又是一阵突突狂跳,却忍不住又抬手在唇上轻轻碰了碰,而后头看了一眼那尊神。
随即一闭眼,倒头便从开着的窗户里翻了下去。
暗夜里的鬼司点万家屋脊穿行犹如鬼魅,耳畔夜风猎猎,方才脑海里纷纷乱乱的思绪已经理清了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