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城东市集里的那个牲口场子,范禹问人有没有粗麦,人一听还很奇怪,就拿来一捆粗麦杆给他看。他见嫩杆子顶上都是未脱粒的还在穗子里的大麦,他本是想问人为什么不吃这粗麦的,可受了刚才的教训,怕一句问不好,又招人骂,于是他就买了整整五捆粗麦杆。
他问人这粗麦杆是不是常年有得买,人回他说只要来这场子都是有得买的,只不过有些时节这杆子显绿些,有些时节这杆子显青黄些,不过都能保证这杆子是极软嫩的,回了家后将杆子的顶头切了,只余这杆子,那就是牲口最爱吃的一种草料。
他点点头。这下可好了,一次购买,两种用途。他家的马儿与小毛驴将有最好吃的草料,而他也将有算是不要钱的大麦,可以用来发麦芽,制麦芽糖。这粗麦杆虽是牲口们吃的饲料中最贵的,可是那些细麦则是人吃的粮食中排第二贵的,虽都是贵,可因吃的对象不一样,“等级”不同,则那个价钱是大不一样的。范禹算了一下,他这样获取同等重量的大麦,则是小麦价钱的二百分之一都不到。
他本是想着雇辆牛车来运这些麦杆的,可后来想想算了,为了五捆草雇牛车也不值当。于是就让夏侯乙帮他背三捆,而他自己则背两捆。夏侯乙见两捆压在他身上,虽这草轻,但是太过蓬松,看着都像是快把他淹没了似的,于是就又拿了一捆过来。
范禹就这样买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高兴,正欲往北城门外走,才发现蜜没买。就让夏侯乙在城门口等他,他要去买一点蜜。说着,放下他那捆麦杆子,就拎着个小瓷罐去不远处的一间专卖调料、香料的铺子买蜜去了。
回了来后,就和夏侯乙一起出城门,朝山上走去。
夏侯乙陪他回家里后,将那几捆草放进了范禹厨房里。小正因见这生人是和主人一块儿回来的,就一直没有叫,只是两只眼白特别多的眼一直严密地盯着这生人在它家厨房里的一举一动。
跟着夏侯乙就将鞋给范禹,而范禹则要将欠他的钱还给他。而他不肯收,说是改日多上他府上去给他按按背,比什么都强。范禹非说是一样归一样,欠的钱一定要还的,而他则一直推拒,于是最终那个钱也是没有还成。
夏侯乙逗留了一会儿,就下山去了。
而范禹则绕到前面厨房里去,见婆婆与祖辛正在将一些新鲜菜肉装筐,想来是要往山下宅子里去了。正午也快到了,他们得下去给那头的工匠们做饭。范禹则说他今日不下山去了,他就在家里简单吃一点,因他有发麦芽、做手工糖这一桩事情要想,故而就想一个人清静些。
他将蜜罐子放在了婆婆厨房的桌子上,说蜜买回来了。祖辛则挑了一些菜肉出来摆在灶台上,关照范禹等下自己将它们炒了。
而后,祖辛与婆婆赶着驴车下山去了,而范禹则静坐在厨房桌子旁。他本是想着先把麦芽糖浆做出来的这件事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今日在街上粮铺里、夏侯乙为自己出气的那件事情上头。
他整个人生头一次感受到了:原来有人护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第 22 章
因他本是家中老大,家里给他添了二弟时,他也不过只是两岁,给他添了三弟时,他也不过才四岁,故而基本上可以说,他自两岁起,就在家中“失宠”了。好像让着下面小的、护着下面小的,就是他的一个责任与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样,是以到他差不多七、八岁时,那一种心理习惯就已形成了,一有事情想也不用想,作出退让的一定是他。
总是他得护着弟弟,鲜少有人护着他的时候,就连他爸妈也不护着他,还只会总是跟他说一些他得让着他弟弟、护着他弟弟的话。于是这就成了一种习惯与定势,他自己都麻木了。
直到发生了今天在街上那间米粮铺子里的那事之后,他才像是恍然间感受到了一种被别人护卫着的感觉。
这感觉还不错。他决定以后要多多利用。
因为如若他有像他以前那样大的块头,且又有才干又有不少钱财家底傍身的话,首先别人也不敢来欺负他,其次就算是遇上了像今天那铺子里的事,他也是能为自己做主的,哪里就能由得那人那样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当面呵斥回去,或暗地里使人碎了那人几颗牙——这要视乎他的心情而定,都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可是现如今他也知道他自己这情形与过往那副威风的样子是迥乎不同的了,他这体形,他这身份,令他只得一遇上强悍的人就躲着、就忍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比旧时代的小媳妇还可怜三分。
可问题是他哪里是那种纯良的小媳妇之流,他内里一副那样地男人的心性哪里能容许他事事都这样干忍着。
他满心筹备着终有一日要让自己在这个地方也能生活得好,他本想着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在自己变有钱与变强壮之前,兴许是得忍一时之辱的。他本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因时势所迫,要是他没有选择、只能忍的话,那他是会忍着的。
哪知就在这时就让他发现了,原来不一定只能忍着,他是不强壮,但若是有一个强壮的朋友,那也是一样的。就比方说夏侯乙,有了他,就可以令自己免遭人欺负。
于是他在心中更肯定了,在他自己变强了、能为自己做主之前,要将他自己与夏侯乙的这一段“良好的友谊”继续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