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贺革夸奖自己乃是“人中之才”,马文才就知道自己的言行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和大部分轻视五馆的士族子弟不一样,马文才虽然也觉得五馆的教授比不上国子学,但五馆之中被任命的馆主,无一不是皇帝和天下士族公认的博学之士,有些更是教授过天子学问的先生,即便如今会稽学馆的馆主并不是以前名动天下的大儒贺玚,但其子贺革精通三《礼》,一出仕就曾是太学博士,连晋安王都曾是他的学生,马文才当然不会骄傲到觉得自己来五馆求学是“屈尊纡贵”。
事实上,他来会稽学馆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求学或天子门生的名位。
早一两年,他就明白自己有今年入馆就读的时候,所以为了今日,他在家早就调查过许久,从贺革的喜好习惯,到贺革身边的心腹仆从,再到他的行事风格,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就如他知道贺革不喜欢傲慢张扬之人,于是便在山脚下命令家仆静候;
他熟悉贺玚乃至贺革的字迹,所以他一入厅堂,便看出这《淮南子》的手抄本是老馆主贺玚的手迹,自然恭敬地阅读直到贺革到来。
至于如此小心地放好那本《淮南子》,除了他本来就爱惜书籍,大多还是因为这是贺革父亲的遗物,不敢露出一点点怠慢之意的缘故。
马文才为入学谋划已久,却没想到今年年初陛下却突然下诏弄出什么“天子门生”一事。
原本的他想要表现出的是“求贤”的目的,因为那是很容易赢得好感的。可诏书一下,如今的他却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是“求名”、“求官”,为了不让贺革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沽名钓誉之人,他又要重新谋划一番。
马文才当然不担心贺革不会留他,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两家的交情,贺革都没有拒绝他入学的理由,但他天性中有些追求完美,为了达到自己心目中的目的,他必须要给这位贺馆主留下最好的印象,才能在日后徐徐图之。
现在目的已成,马文才心里也就为之一松,露出少年人应有的羞涩之态来。
“那是中正大人的谬赞,贺伯父也如此说,实在让人惭愧。”
“中正是不会随便妄言的,你幼年之时便得到如此的褒奖,难得的是还如此不骄不躁,马太守的家教甚是出众。”
贺革呵呵笑着,亲切地让马文才入座。
“人中之才”并非一句随便的夸奖。
马文才的父亲三十多岁上才有了唯一的儿子,又是正妻魏氏所出的嫡子,加之他出生后身体也并不强壮,马家上下对这孩子自然是宝贵万分。
马文才年幼时家人甚至不敢为之起名,怕有小鬼拘去,只唤小名“念儿”。
直到有一年,马文才的祖父,任着东海太守的马钧曾抱着尚是孩童马念儿赴一次内宴,恰逢新帝之后刚刚上任的扬州中正也在席上,这位中正见马念儿长得可爱,又和自家孙子年纪相仿,便抱来逗弄了几句。
谁料年幼的念儿对着这位长者应对自如,既无儿童被逗弄后的不知所措,又口齿伶俐逻辑清晰,顿时引起众人啧啧称奇。
这位中正也不知是真喜欢马念儿的聪慧,还是酒酣耳热,居然当场评价年幼的马念儿将来是“人中之才”,要给他赐名“马人才”。
“中正”的官职是为了区别人物,定立九品而设,以此作为吏部选官的重要依据,到了刘宋时期,中正品第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但吏部选官依旧还是以中正品第作为基础,到了梁朝也是一样。
所以中正不但地位尊贵,而且往往是朝廷二品以上高门大员担任。
当时的扬州中正张稷,若不是因为新皇登基需要选拔地方上的人才支持,不见得会参加这种级别的宴会,无论他因为什么原因要给马文才赐名,都没有人能够拒绝。
这是一种极高的殊荣,拒绝也是为自己招祸的行为。
官职仅为东海太守的马钧当然无法拒绝“马人才”这个名字,但这名字要真起了出来,这孩子日后就要处处遭忌。
马家几代谨慎,马钧便以这名字“褒誉太过,恐伤其寿”为理由,备下重礼求着扬州中正为孙子将名字改成了“文才”,于是马念儿从此便成了“马文才”。
“人中之才”成为一时美谈,可那时候马文才毕竟年纪还太小,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家中故交亲眷拿来不时夸奖一番。
马家只是次等士族,马骅也好,马钧也好,一生立足于“稳”,虽然也希望子孙成才,却不愿儿孙的名声凌越于王、萧子弟之上为自家招祸。
好在马文才虽然从小早慧,却一直少年老成,行事沉稳不似孩童,并没有因为年幼时候中正在酒席上的一句夸赞之言而飘飘然忘乎所以然,是以“人中之才”的名声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面作用,倒成了他最好的□□。
掩饰他从小不似寻常幼童的保/护/伞。
在家人的眼里,他们家的“念儿”是生来就不同凡响的。
从两三岁起,他便能过目不忘,学起字来的速度远超一般儿童。
在很多小孩还在想着怎么偷懒玩耍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跟着祖父学习《五经》和《书经》,更是在极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书”之一道,坐在案后练习书法,常常一坐就是半天。
才华出众并不少见,难得是天赋异禀还能沉下心。
正因为他表现出好学恒心的一面,马骅才会对这个长孙爱不释手,哪怕是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