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鼻子发酸,不是因为瓦根第的话,而是出于生物本能。陈鸥一直竭力掩盖、而他一直竭力忽视的事实被□□裸揭穿了:他就是个不为人喜的弃婴,连生身父母都不要他。他对幼时最深刻的记忆,不是父母慈爱的怀抱,而是自己在水里载沉载浮,一只温暖的大手和自己的手交握。
严格意义上,陈鸥并不是尼斯的养父,他没有去警察局办理过领养尼斯的手续,因为他还没结婚,年纪也不大。像他这样没有经济基础的单身年轻男性通常被认为不适宜领养孩童。十有八九尼斯会被带走,送给一户急切盼望孩子的中产阶级家庭收养。当年教授就是因此没有办理领养陈鸥的手续,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把陈鸥像儿子般养大成人。
因此陈鸥和尼斯之间其实毫无瓜葛。尼斯觉得自己好像悬浮在空中的气泡,上下无着,随时可能“啪”地一下爆开,在人间留不下一点痕迹。
尼斯开始与瓦根第接触。从瓦根第眯起的小眼睛、咯咯的自得笑声以及对他专注的打量中,他感到瓦根第似乎保留了什么没说。本能告诉他,那与他的生身父母有关。
自然,陈鸥非常不高兴,他尝试说服尼斯远离瓦根第。但尼斯不肯。两人一度闹得很僵,尼斯直接搬到了寄宿学校住,周末也不回来。于是这又给瓦根第接近他创造了更多机会。
马丁想尝试帮他们缓和关系,说:“叛逆期嘛,每个男孩都这样。”
但并不是每个叛逆期的男孩都会胆大包天到同时与三名娼妓过夜,既有异性也有同性。
尼斯几乎是可怜地看着陈鸥,说:“我错了。”他踌躇着,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资格抓住陈鸥的手撒娇求原谅。他还不知道瓦根第遇害,以为陈鸥恼的仍是他嫖宿娼妓。当然,单单这一项,就够世上很多家庭掀翻屋顶大闹一场了。所以他也不能责怪陈鸥小题大做。
听到尼斯的声音,陈鸥的第一个反应是,孩子开始变声了。嗓音嘶哑,粗嘎难听。这是每个男孩的必经阶段。荷尔蒙作祟,青春期骚动,身世成谜,家长忽视,他怎么能责备尼斯未能看破瓦根第的包藏祸心?
而且,尼斯的局促不安落在陈鸥眼里,让他莫名想起了他和教授以前租住公寓小区里的一条流浪狗。平时小区居民经常带给它牛奶和香肠,也会带自己家宠物狗和它玩。流浪狗神气得很,在小区俨然是个动物明星。有一天傍晚忽然下雨,邻居们唤着自己宠物的名字各自回家,流浪狗独自留在小区空地上,毛被雨水打湿,显得很丑。路过的陈鸥看了它很久,直到放心不下的教授出来寻他。
风雨来袭的时候,就能看出哪条是流浪狗。陈鸥仅存的一点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爱和同情。他也是孤儿,明白在没有血缘联系的家庭长大,时刻恐惧失去爱是怎么回事。
教授用充沛得过分的爱给了他安全感,他却没有带给尼斯同样程度的安全感。
于是他终于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尼斯的肩膀。
第九章 回忆,尼斯五岁
“母海豚的乳头藏在腹部生殖裂前面两侧的乳裂里。海豚下颚坚实,无法吸吮母海豚的乳头。聪明的幼海豚会用舌头裹住乳头。母海豚受到刺激,就会分泌奶水供小海豚食用。”
陈鸥浮上水面,对着岸上念《海豚驯养大全》的教授狠狠浇去一捧水。教授哈哈大笑,转动轮椅躲开了。经过短暂不快之后,他学会了从陈鸥教育孩子的事情中找到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