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 林黛玉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连那丁德知, 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想来, 他也没有证据, 吓唬吓唬这娇娥罢;了。孰料, 她竟然一口应承下来。
寿玉楼率先反应过来,一声叫好:“好!好胆气,好一个林潇湘!潇湘先生的大作,在下一直倾佩万分, 不料竟然是这样一位奇女子。”
“谬赞了。”林黛玉微微颔首。
寿玉楼道:“那么, 潇湘先生, 丁德知对你的指控, 你承认么?”
林黛玉原先还忐忑不安,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 承认了,便不再胡思乱想。看了堂外的林若山一眼,微微一笑,反问道:“他指控我什么?”
丁德知终于反应过来了, 气恨交加:“我妻死前, 恨声高呼‘常郎’, 又时常使人打听潇湘君子文作,死前犹自抱在怀中。这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
众人听了, 不由窃窃私语。
林黛玉愣了愣, 那双含情的眼里, 浮现出一层难过的泪光,睫毛轻轻地垂了下去。
丁德知看她形容,以为她胆怯了,不由得意,气焰越高:“如果不是潇湘君子写这等□□,我妻也不至于此,我恳求义军秉公处理,下令从此禁绝此书,将这恶女子”
“你在嫉妒。”
“什么?”丁德知呆了一下。
林黛玉抬起眼睛,轻轻地,却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在嫉妒。你嫉妒你的妻子死前仍旧幻想着那一个并不存在的常春树,幻想着我书中的世界。你知道,那个精神上的深幽世界,是你到不了的。”
丁德知回过神来,恼羞成怒:“那又如何?夫为妻纲,她身为主妇,不守妇道,镇日看些话本子,想些邪书里的野男人。那要是真碰上这种男人,她可就跟着跑了。”说着,他恨恨地一扫林黛玉:“幸好是个女子!”
林黛玉便不再理会他,只是依旧感到很难过。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每每听到这些事迹的时候,总是感到很难过,心里发闷。
从生到死,难出三尺院门。这样苦闷难堪,活在世上,浑浑噩噩。
原不知道这是牢笼。这时候,一眼看到了她编织的梦乡。她们便知道,原来自己是活在这样一个黑沉沉的井底,这样一个逃不出去的笼中。
是她们自己的‘不甘心’,让她们选择了死。
丁德知其实未必说错了。如果一辈子浑浑噩噩算是活着,那的确,是她害死了她们。
可是,她不会选择停止写这些故事的。
寿玉楼听到台下的林黛玉,说:“如果,给一个人做梦的权利,告诉她,你所处的地方是牢笼。这样叫做杀人。那么,我承认,我杀人了。”
她仰起那双多情的双眼,看了一圈在座的人,望定他:
“但是,我也想问:为什么,一个人,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牢笼,不是起来砸碎这个黑暗的笼子,而坦然地走到阳光底下去。却是在笼中忧郁而死?”
金色的阳光穿过公堂,照在她身上,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
“我请求,把真正守住这个笼子,不让人出来的恶鬼,消灭在这世上。那么,我就将引颈受戮而无憾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的掌。
掌声如暴雨,却又很快地停歇了。
黎青青首先停下的鼓掌,无措地:“黛玉”
人们看到,这个第一次现身于世人之前的“文贼”,之前表现的如此的令人侧目,此刻,却流下了眼泪,哽咽着,像个寻常女孩子那样,不停地抹着眼睛。
她说:“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一个痴心女子的死,世上原没有多少人当回事。就连她的丈夫,也不过是充满愤恨地把她当作攻击朋党的筏子。
人们感叹着她的可怜、她的愚蠢,她的死代表的利益之争。
没有人为她的死流一滴的眼泪。
她这么想着,泪水却打湿了衣襟。
唯一一个为这个痴心人哭的——是一个同样痴心而多情的人。
她为她,为这些世上许多痴心而死的人,哭的难以自抑。
其实原不必死。为什么这么痴心,为什么这么傻?
人之不甘,人之向往自由,竟至于抛弃生。
人们都缄默了。他们听懂了她眼泪中未尽的控诉。
而丁德知的身影一缩再缩。在某种力量,大约,是人的力量前,他原本高大的身影,显得很矮很矮。
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人生厌,仍旧强说:“先生,您看,她也承认了害死我妻——”
寿玉楼看了一眼那犹自哽咽的多情女孩子,笑了一笑,回过头温和地对他说:“抱歉,丁公子。我们这没有因人家做梦,就判此杀人的规矩。不过,倒是另一桩案子,可以审一审。我之前在外面处理别的事务,今天才到云南来。我便听说,我们下令颁布废除裹脚、女子登记造册,男女共同劳作、不得随意殴打妇女的律法后,只有丁家等少数几家,以‘女子金贵,不能抛头露面’拒绝执行。是否如此?”
丁知德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当初这个法令颁布的时候,我们也说的很清楚了——这不是商量。是必须执行。否则——”
高大俊美的文人,温吞地说:“否则——死。”
当判决的结果出来的时候,黎玉郎正在堵着丁世豪。
丁世豪犹然不耐烦:“老弟,当初,我们就讲的很清楚了。我也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