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的时候他还是要从我碗里夹,我已经习惯了,就不去管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为什么这样?”
谁知这小子悠然道:“怕你给我下毒,我从你碗里吃,自然就是没毒的了。”
然后我罚他一天不许吃饭。
禹连幽怨地看着我:“少傅,你好狠心。”
我冷笑:“我当年师从钟丞相,从来都是罚我一日倒立。后来师从游侠白少景,向来都是罚我两日不许睡觉,至于家父当年还在时,罚我两日不许上厕所,尤其不许上大号。”
禹连震惊,遂觉得两相比较,他还是宁愿选择不许吃饭。
然后是授课。四书五经,其实他早已学过,只是他撒娇耍赖要听我讲,我便讲给他听,他又捣乱:“少傅,孔子有多少个弟子?”
我正讲到一半,忽然被他打断,甚为不爽,看这小子托腮看着我,我也知道他根本没有听。
我说:“三千弟子,其中七十二贤人。”
禹连忽然很兴奋:“哪七十二个,你给我挨个说说。”
我:“……”
禹连兴致勃勃等着我去讲。
我说:“少傅忘记了。”
禹连依旧不打算放过我:“不可能!”
我:“……”
禹连站起来,凑到我跟前看我的书,发现和他手里的别无二致。他说:“我从小就被我以前的少傅教导,安家二少爷三岁能诵千字经,五岁能背四书五经,到了十岁鬼谷韩非子都通晓,十五岁剑败关西将军——”
我平静地看着他,接了下去:“十八岁家门被抄,满门死尽。而后进广西深山,一进就是十年。”
禹连一愣:“少傅……”
我指着他的座位,让他坐回去:“少傅没什么才学,就算以前有,也早忘光了。”
禹连不满的看着我:“谁不知你记忆力天下一绝,无论什么过目能诵,你回去看两眼也给我讲讲嘛。”
当年那些虚名,又被人翻出来,却像刀子一般,捅在我心上。
我心里某个地方抽搐了一下,却不动声色道:“少傅年纪大了,记忆力不比往昔。”我拿着书,正要讲,看见禹连那双望着我的眼睛,不禁叹了口气:“禹连,或许很快我就会忘了你,但是——我会始终记得我是你少傅。”
在他疑惑地目光里,我把他的书翻了一页:“有少傅在,你不会死。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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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禹连自然是没有饭吃,他空着肚子上床的时候我告诉他:“知识就是食粮。”
我料想他饿着肚子必然是睡不着了,也就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这里,正要走,却见他一把拉住我。
他轻声:“少傅。”
我抬了抬眉毛,“怎么了?”
禹连声音有些干涩:“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又是这个无理的要求,他明明睡不着好吗?
我只得坐下,“你睡吧,少傅看书。”
我看书,禹连看我,终于我怒视他:“你到底睡不睡?”
禹连别了眼睛,说:“少傅,你跟我说的话,我害怕。”
我终于怒了:“你一大小伙子怕什么怕?”
禹连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和我打趣,却说:“我母亲也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有一次她很奇怪,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哄我去睡,和我睡,等我睡醒了,她就又回来了,回来带我出去玩,带我去读书。”
我心里有些酸:“禹连,少傅不走,你别说了。”
禹连却还是在说:“可是我醒了,她就再也没回来,然后王皇后和我说,我日后就是她的儿子。当她的儿子,就是太子。可是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少傅,那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等着他的下文。
禹连声音很轻:“当人要告别时,又说不出口,他们便会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来做敷衍。”他抓着我的袖子:“快死的人眼里神色都一样,少傅,你骗不了我。”
我从未想到这孩子如此聪颖。
他母亲是哪个妃子我早已记不得,但是我知道如今的王皇后是谁。王蔷,便是王恒的亲妹妹。她进了宫,却从未有孕,那是因为皇帝从来不敢碰她。
我还在想着这件事,却听禹连说:“少傅,我不当太子了,我也不要什么皇位,反正本来就不是我的……你……别走。”
我笑道:“臭小子,拐着弯咒我死呢?”
禹连一愣,眼里神色黯淡,我笑着弹他脑门:“不给你吃饭,你就耍苦肉计?”
禹连忽然坐起身死死抱着我,他把头埋在我颈窝不说话,我无奈:“给你吃饭还不行吗?”
禹连说:“我不吃饭,少傅你别走。”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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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