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玉的轿辇从皇城的方向缓缓而来。玄底鎏金纹的垂帘随风翻卷,长路灯火明明灭灭照进马车内,投映在男人冷峻却无可挑剔的侧脸上。
这样奢侈到甚至有些藐视皇威的座驾,全京城只有一辆。全京城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所有者正是那个镇日里声色犬马,挥金无度的佑王,方长弈。
佑王不但爱烧钱,还爱生事,一向行事出格为所欲为,也没法和他讲道理。毕竟,连皇上都得忍让三分,别人就更不敢招惹了。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佑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无法无天的性子就已经初现端倪。据说当年,还不到七岁的他头一回出宫游玩,就当街和小流氓打起架来,那小流氓整整大五岁,结果却是王爷得胜。原因是小流氓没他会使诈,更没他狠。当年黑街霸主陆三爷看到这一幕,连连赞叹此子有前途,还命手下去打听,欲作为接班人收来培养,得知是皇子身份,惊得眉毛都抖了三抖,又连连惊叹:此子必然祸国殃民!
今夜的皇宫注定又不太平了。傍晚,佑王大摇大摆进了宫,不知和皇上说了些什么,有宫女隐约听见子修阁传出争吵。后来佑王气得没打声招呼就走了,皇上更是面色阴沉,晚膳都没用。近身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有太监不小心洒泼了些茶水,二话不说就皇上被杖责一百,打发去内侍省领罚。
佑王这纨绔子弟的作风其实有据可循,乃是从小被他母妃不要命地娇惯出来的。当今皇上和佑王并非一母所出,皇上的生母不得宠,但佑王的母妃却是深受先帝宠爱,当年这对母子在宫中的风头也是一时无二,只是不知为何储君的位子还是花落别家。
据说,当年先帝临走前,神智已经不大清醒,当着满屋皇子公主和重臣的面,和当今圣上交代要照应好这位弟弟,只要是“无伤大雅”的事儿一律都应着他、由着他。因此到现在,皇上都对佑王种种肆无忌惮的行为一直忍让着。
毕竟,纨绔归纨绔,只要不动摇皇权根本,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也有人认为,皇帝在佑王这种奢侈浮夸、肆意妄为的作风前屡失颜面,当年做皇子的时候更是受尽他们母子的压迫,现下不过是在隐忍,总有一天要清算的。
夜深露重,黑暗的深巷中传出小孩子们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依稀有婆子们的鞭打和呵斥。较帘被紫檀扇骨略略挑开,男人沉冷的声音传出:“去看看。”
“是。”
随行在队伍最后的尹落领命,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离开,不过多时,又悄无声息出现在垂帘边。
他压低了嗓音,恭谨道:“禀王爷,是……是一群容貌清秀的孩子。”
若即若离的夜风忽然声势浩大起来,夹裹着山雨欲来之势。道路两侧树叶婆娑,幽森月色透过繁密的枝叶落在轿辇上,一片影影绰绰。
尹落欲言又止,斟词酌句才再次开口:“男女都有,最大的顶多十岁,看上去……都是孤儿。那些牙郎们组织有序,应当是砚兴馆的人。”
砚兴馆,万弘手下的产业。
男子目光微沉,缓缓收拢了手中折扇。名义上,这里是品茶论棋的风雅之地,但不少权贵和朝臣都爱在这里交际走动,因此,这里也成为了万弘笼络各路人马,打探情报的地方。送这么一群孩子去……其险恶用心,自不必说。
轿中好半天都没动静,半晌,凝结成冰的声音一字一句,削金断玉般:“不想活了。”
风声平息,沉静的月光投进轿内,照出一道漠然而冰冷的黑影。仅仅是影子,便已经给人泰山压顶般的沉重之感。
“恐怕也是有汪靖贤的包庇,万弘才敢如此无法无天……”尹落悄然抬眸看了一眼,大气不敢出。
“去处理一下,记得避开那些孩子。”沉稳的声音淡然道。
尹落蓦地抬头:“可王爷正在跟东令阁的事,若在此时贸然出头,会不会让汪大人警觉。”
“救是一定要救的,而且还要大张旗鼓。”轿中人冷笑,“让他明明知道却奈何不了本王,气死他。”
“……”尹落沉默,再一次被主上的思维折服。他跟了王爷多年,有时候仍然猜不透他的想法,处事往往随心所欲,任意而为,但偏偏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令人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送他们去城南致和书院,和周夫子报上‘林亦’这个名字,他会明白的。”轿中人又低声吩咐。
“是。”
第11章
窗外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小院大门敞开着,奶黄包在院子的草丛里来回扑腾,趴在桌边的沈宁欢回想着昨日的情景,心不在焉。
昨天她和兰鸢从初华镇回来,已经是酉时。一路上小雨断断续续,待她到家门口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