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其以云烟岭为甚。云烟之北,琅琊也。琅琊,云端极东之冰原也。
——《云端纪.地理志.卷六.琅琊》
新帝国历五年,黄昏纪元历十五年。热情之月(八月)的娄山关外。
密密麻麻的军队聚集在这座依山而建的雄关之下,形成一个庞大的包围圈。这军队穿着七种不同的服色,配着七种不同的徽记,有血色的轮盘表示他们隶属于命殿,有书道和武道门派中被太初大陆势力拉拢的部分,也有支持其他四洲独立的战士。不仅有重甲或轻甲的骑兵和步兵,也有法师、占星者,身着儒服的书生,白衣长剑的武士,更有骑乘巨鹰的箭手,源源从地下涌出的元素生物等等,当真是铺天盖地。而他们的将领们此刻正站在包围圈中警惕地看着此刻身陷重位的那个身影。
是的,如此庞大的包围圈中仅仅只有一人。
他身披铁锁连环重甲,甲叶在肩处延伸,形成天狼之首,狼首眼睛上血色的宝石光晕流转。这点红色是整个黑色战甲上唯一的亮色。腰间曾有一柄长剑,剑柄至剑锷皆为深邃的黑色,剑身八面,呈现刺目的白色,正是琅琊传统仪剑“剑出八方”。在他背上原本斜挎着翠色长弓,狼头的弓角挂蛟筋弓弦,狰狞之中又有清净之意。
现在吗?
铁锁甲叶十不存一,血色宝石早已龟裂。八方古剑剑刃处处缺口,正被他插在面前鲜血侵染的土地上。翠色长弓“射天狼”反而消失不见。他倚剑半跪,白色的墨狼纹披风早已千疮百孔。未倾松,这位百战名将,琅琊领主的尸身,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城上隐隐传来未绫罗声嘶力竭的呼唤:“爷爷!爷爷!”
残阳如血。
红土如血。一如当年。
我们是否可以找回消失的魂魄,找回他的当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吧。
那一天傍晚的夕阳格外红,格外大,看上去也是格外柔软,就像一汪刚从乳中凝出的、暖暖的甜酪,更像一个红色的巨大胎儿从天空慢慢坠落。越接近地面她就越显朋硕,天空早已容不下她,只好沉痛地由她拼出一条血肉分离的新生之路。是谁紧咬了牙关,不肯失号、不愿挣扎?但苍穹下仍回荡着无声的剧痛。战马的鬃毛许久没有修剪了,长长地垂下,像一个顽皮的小男孩披头散发。黑白双色的纛旗似展非展,射天狼绷紧了脊背,精钢铁镞泛着赤光,锋芒所向,正是渐渐沉没的夕阳。这一枝箭去,会是什么结果?是金乌坠、羲和碎,从此大地一片黑暗罢?夕阳又轻又缓地接近了大地,一瞬间地面的红光更浓,好像正在孵化中的鸡子,娇柔的细膜不慎被坎坷刺破,那尚未成形的血浆就哗啦啦地淌了出来。清风拂动发丝,在漫天非生非死的红光里,看不出其中是否有白色。夕照化去了岁月的痕迹,只留下流畅舒展的线条潇洒飞扬,清朗纯净的光与恬淡优美的影交错渲染,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琅琊领主的形容隽逸非凡,浑身散发着夺目的淡淡金辉,似真似幻,摄人心魄的惊鸿一瞥如神祇亲临。
孩子,你看够了罢?
于是琅琊领主放松了手臂,缓舒射天狼的铁脊,将锋利的狼牙插回箭筒,对身边的孩子们笑笑说:“我们回去罢。”
风停了,夜幕降临,黑暗的,平安的,仁慈的。西北天上,是哪一颗星辰的光芒,如此绝世孤傲地明亮?
这是无声地记录在每一个琅琊子弟眼中心中的骄傲和痛苦。因为啊,这壮丽的画面几乎令琅琊领主,他们的“天狼阿爸”一无所有。
这是天策六年末。
那时候,中原像一头肥鹿在鼎里煮了几百年,熬成了甘美的糜。谁都恨不得连鼎带鹿抱去独享,绝不予他人半点。于是一哄而上,战火熊熊,烧得那只鼎通红滚烫,肉糜翻沸灼人,谁也抢不去,只好你挖一碗,我挖一碗,捧到边上一面着急地吹凉了喝,一面提防着别被谁夺了去。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几百年过去,尘埃渐定,分食鹿糜的人越来越少,盛糜的碗却越来越大。相互间虎视眈眈,气喘吁吁,但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间大地上出现了刹那的空寂,偃旗息鼓,是发现前方无路时不自觉地停下了滚滚车轮,在茫茫然地下意识期待和盼望着什么。
这时候,全天下的小孩子们忽然都开始唱一支儿歌:“定天者一,定天者一。”田间垅头,市井街坊,他们拍着手,三五成群地边笑边唱,笑靥如花。问他们是什么意思,摇头不知;又问是谁教的,他们答,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哥哥,不认识,从来没见过,不过那红衣小哥哥就这么拍着手边走边唱,这么简单的歌,一听就会了,定天者一。
几百年了,斯鼎斯鹿,终将有归属了么?
一!一什么?什么一?这将决定天下去向的玄机,如晴空霹雳震得人心荡神迷。但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有谁知道?
古楼里却有一人抚掌微笑,在天策皇帝面前写下一个“天”字,然后,浓墨涨满狼毫,缓缓一笔悬针垂竖,如利剑穿透天心——未。
定天者一。天一生水。玄武。北。
东北之地,常年封冻,八月飞雪,雪大如席,山走蜡象,河转玉龙,万里冰原,号称琅琊。玄河南岸,北门神殿,琅琊领主,名未倾松。
——他若归顺,十万精兵不说,主公更得良将。
——哦?不过琅琊族人既世代安居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