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很长,与刘藻从前听的都不一样。往日,外祖母也好,春和也罢,但凡说起旧事,总会格外突出某一人之功,譬如卫青天生帅才,如何冷静地在大漠中寻到匈奴所在,将其歼灭,又如李广,有飞将军之称,箭法精湛,匈奴畏惧。
但谢漪说的这个故事,却似是一幅群像画。冯亭如何决断,廉颇如何老成,赵王又是如何弃忠言而信谗言,秦国又如何计谋多端近乎狡诈,一个个都有各自的私心,都有各自的立场。
两国如何调度兵卒,战事如何推进,描绘详细。
刘藻甚少听这种讲述方式,既新奇又喜欢。她开始代入故事中的人物,试想为何他会这般抉择,倘若是她,又会如何取舍。
她想得入了神,谢漪也未开口搅扰。刘藻忽然开口,问道:“四十万降卒,白起是如何处置的?”
“白起以计诱之,全部坑杀。”
刘藻脸色大变,身子前倾,急声问道:“四十万降卒,全部坑杀?”
谢漪道:“正是。”
刘藻脸色煞白,四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竟全部坑杀。四十万人,一个挨一个的站立,偌大一个长安城怕是都要填得满满当当,他们的血能填满汉水,尸首堆积,能成一座山。
谢漪留意她的脸色,只是她先是震惊而后气愤,再接着竟又恢复冷静,沉着评判道:“情理之中。”
四十万人,难以管辖,倘若有人煽动炸营,到时秦军怕是损失惨重。
谢漪看了看她,没说什么,转口说起:“武帝时有一太史令名司马迁,有巨著传世,名为《太史公书》。臣尝拜读,获益良多。此书今藏于御史大夫杨敞家中,陛下若欲一观,不妨令杨敞献书。”
刘藻眼睛一亮,大是欣悦,道:“善。”
一个故事说完,已近午时。
刘藻忽然反应过来,故事很好听,但她还在生气。不能因一个故事,就屈服了。刘藻又淡下神色。
宫人奉上牛乳。牛乳烹过,兑了蜜,盛于卮中,既可解渴,又可暖身。刘藻接过,饮了一卮。谢漪不喜甜,仅饮温汤。饮罢抬头,便见小皇帝唇上沾了一圈牛乳,白色的,颇有童趣。她这时方显出一些少年才有的童真来。
谢漪移开目光,心中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小皇帝一本正经地擦了擦唇,而后望向谢漪,单刀直入道:“外祖母可好?”
“老夫人身体安泰,无甚不好,只挂念陛下而已。”谢漪道。
刘藻双眉紧蹙,眼中染上怒意,谢漪与她对视,分毫不怯。最终还是刘藻败下阵来,轻声道:“外祖母年迈,望谢相善加奉养。”
谢漪声音温缓,说的话却使刘藻怒火攻心:“陛下听话,老夫人自能长命百岁。”
刘藻紧抿嘴唇,一语不发,谢漪也不在意,她知陛下必是听进去了。
下午桓匡会来,谢漪站起身,道了告退。
刘藻冷声道:“谢相慢行。”她一眼都不想看她,从今以后,谢漪再也别想揉揉她的小腹!年少之人,最恨的不是有人骗她,而是骗她的,是曾予以信任之人。
谢漪弯唇轻笑,竟又不走了,朝刘藻行了两步,俯身附到她耳畔,低声道:“陛下可要记得,离太后远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刘藻:“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摸摸我的肚子。”
谢漪:“…”
刘藻:“但我可以摸摸你的。”
谢漪:“……”
刘藻:“摸摸肚子,摸摸肚子上面一点,摸摸肚子下面一点。”
谢漪:“…………”
第21章 萌萌
谢漪以老夫人要挟,要刘藻听话。刘藻只能听命,做一不闻朝政的木偶皇帝。
只是刘藻性情颇为强韧,她面上认命了,心中却不认。
新帝即位,新岁改元,刘藻的第一个年号,定为元贞。这一年,便是元贞元年。大汉皇帝似乎格外偏爱“元”字。武帝御极五十四载,共用年号十一个,其中七个带有“元”字。昭帝仅有两个年号,分别是始元、元凤。
“元”、“贞”二字皆出自《易》。
《易》中第一卦,乾卦,卦辞为:元、亨、利、贞。
元亨利贞,君子四德。元为万物之始,贞为万物之成。这年号取得尽善尽美,口气极大。喻义功业由她而始,至她而成。
“臣观陛下沉敏,不想竟也胸怀大志。”谢漪笑道。
刘藻淡淡道:“朕受制于卿,纵有大志,也只好想想,卿怕什么?”
谢漪笑意愈发明朗,望着刘藻的目光,好似看一逼急了要咬人的小兽:“陛下有壮志,臣高兴尚且不及,岂有怕的?”
刘藻冷冷地睨她一眼,只觉谢漪不仅多诡计,且还善矫饰,奸猾得很。
“今日陛下欲闻何人事?”谢漪安坐于榻上,漫声问道。
刘藻脸色缓了缓,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期待,道:“晋公子重耳。”
“晋公子重耳?这故事说来就长了,半日怕是难以言尽。”谢漪说道,但她并未以此推拒,只是闭上眼来,思索片刻,便为刘藻讲述起来。
刘藻也不知为何,谢漪每隔三日便会来为她授一回课。她所授与桓匡不同。桓匡抱着一卷《诗经》,不知要说到何年何月,谢漪则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似乎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