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两岸却依旧灯火璀璨。世家的大船、画舫接连从河面上驶过,里面是夜夜笙歌的世家子弟。左边酒家里有胡姬旋舞惹得众人高声叫好,右边岸上却有恶犬追着叫花子狂奔过街,喧闹不断。
大船四周垂了厚厚的帘子,里面烧着炭炉,暖熏惬意。安珩坐在窗边,视线从眼前美酒珍馐扫过,又挑帘朝外看去,只觉得这真是个奢华享乐的国度。
他放下帘子,收回视线去看谢殊,今日她着了便服,雪白的衣料衬得她愈发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随性纯然,给人感觉毫无防备,可他到现在也没猜出她对他们这次出使是个什么态度。
谢子元举杯请诸位来使开宴,安珩小酌了口酒,对谢殊道:“本相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对晋国风土人情早有仰慕,此行一路所见,果然是景致无双,美不胜收。”
谢殊心道,只怕你不是仰慕,而是图谋吧?嘴上却笑着回了一句:“安丞相谬赞了,晋国地处南方,哪里比得上秦国雄浑气派呢?”
安珩笑了笑,不置可否,“素闻晋国文有谢丞相,武有武陵王,二位堪比当初赵惠文王手下的廉颇蔺相如,本相倾慕久矣,如今终于得见谢丞相,怎么不见武陵王呢?”
谢殊假惺惺地露出惭愧之色:“武陵王原本是要来的,但想起与秦国屡次交手,伤了秦国好几次面子,实在不好意思啊。”
使臣当中略有骚动,许多人都露出不忿之色,安珩也脸色微变,但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那都是战场上的事,如今太平岁月,两国交好,见一见也无妨啊。”
他这般隐忍,倒愈发加重了谢殊的防心。“也好,那本相这就派人去请武陵王来。”谢殊叫来沐白,让他去请人。
沐白走后没多久,舱门帘子被挑起,谢冉低头走了进来。他身着湛蓝大袖宽袍,身披大氅,稍稍饰面,又是一副好皮相,叫在场的秦国使臣又多看了几眼。
谢殊向安珩介绍道:“这是本相的堂叔谢冉,此次贵国来使沿途安排,都是由他亲手操办的。”
谢冉解下大氅交给身后的光福,向安珩见礼,笑得分外亲和:“今日为欢迎各位使臣,在下特地请了几位技艺高超的乐人来为诸位演奏。”说完朝光福使个眼色,后者立即挑开帘子,几个伶人鱼贯而入。
安珩笑着道谢:“谢大人有心了。”
谢殊本没在意,只是看见伶人当中有楚连在,皱了皱眉。她已吩咐过视楚连为座上宾,怎么又让他出来取悦他人了?
楚连倒像是毫不介意的样子,他蒙受恩惠,也想略尽绵力,这是以往做惯的事,并不觉得哪里折辱自己。
伶人们各就其位,船舱中顷刻乐声袅袅,曲调柔和,似大地回春,万花盛开,与外面寒冷的世界彻底阻隔开去。
楚连并未动作,旁人是合奏为佳,击筑却还是单独听才绝妙,所以待别人演奏完,他才会献艺。
几曲结束,众人抚掌叫好,安珩对谢殊笑道:“本相出身寒门,对音律并不擅长,也品评不出什么,实在惭愧。”
若非立场不同,谢殊真想跟他做个朋友,真是知己啊!
谈笑间,下人打起帘子禀报说武陵王到了。
在场的人立即抬头看去,尤其是安珩,他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大晋的保护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寒风阵阵,卫屹之低头走入舱中,抬起头来,若明珠在堂,灯火都暗了几分。他长发散在脑后以丝带散散束着,解去披风,着一件淡雅的白衫,唯有衣襟和袖口有绣纹装点,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敷粉饰面,不自藻饰,气韵天成,皎如玉树独立。
若非听到名号,绝对想不到这会是那个叫无数秦兵闻风丧胆的武陵王。
“谢相有礼,安丞相有礼。”他抬手与诸位见礼,声音低沉,美酒般醉人。
安珩回了一礼,笑道:“久闻武陵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相此行能见到您与谢丞相,真是不枉此行了。”
卫屹之只是笑笑,坦然承受了赞美,并不做客套。下人引着他在谢殊身旁坐下,他一抬头就看到场中跪坐着楚连,不禁扫了谢殊一眼。
谢冉正观察着他,自然看到了这眼神,当即吩咐楚连击筑助兴。
楚连称了声是,左手按弦,右手执着竹尺击打出声。他技艺高超,曲声连贯流畅,连谢殊和安珩两个音痴也像模像样地听了一会儿。
卫屹之偶尔看一眼谢殊,她却一直盯着楚连。
曲毕,谢冉自然而然地挥了一下手:“去伺候丞相吧。”
楚连起身将筑放到一旁,跪坐到谢殊身边,要为她斟酒。
“不必,”谢殊挡住他手:“你是贵客,不用做这种差事,回府歇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