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苍茫,长路绵延。
前路仿佛永无尽头,行行重行行。李舒白向着不知尽头的地方而去,离京城越近,他的思绪便越不安宁。
琉璃盏内的小鱼,仿佛也因为长久的行路而疲倦了,沉沉地卧水底,许久不动弹。他伸指在琉璃盏外轻弹,它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甩一甩尾巴,不愿理会。
车帘外映照进来的颜色,越发温暖起来。一路上红色黄色,落叶纷纷坠落。他偶尔掀开车帘,有一片小小的红叶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捡起来看了看,想起那一日在成都府寥落小道上,他们分别的时候,有一片红叶也是如此,坠落在她的发间。
她肯定不知道,他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也偷偷地将她发上的那片叶子,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他将案上那本书翻开,在那片夹在书中的叶子旁边,又放上了这片落在自己身上的叶子。两片红色的叶子挨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秋日的午后,是不是正在小窗之下浓睡,是不是,正有一个美丽梦境在她的面前铺陈。
他在心里想着,唇角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来,心想,等过一段时间,她等不回自己,再发现连王家与她的婚姻也被自己破坏了,不知道会不会在心里埋怨自己?
日复一日的赶路,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京郊的山峦起伏,似乎也比其他地方要雄阔一些。在重峦叠嶂之中,八水绕长安,青山碧水拱卫着这座天底下最为繁华的都城,成为大唐王朝亿万人民朝向之地。
在城外别业一夜休整,东西川军停留在城外,夔王车驾在日出之时进入长安。
见到熟悉的车马,城中官民奔走相告,夔王回京了!各部官员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迅速消失的情景。
所以,他的马车还未到永嘉坊,王府门前已经有无数人在等候了。等到熟悉的金铃声一响,众人都欢呼起来,纷纷拥上前来见过夔王。工部尚书李用和奋臂排开所有人,几乎涕泪齐下:“王爷,您可终于回京了!圣上要在城郊营建一百二十座浮屠奉迎法门寺佛骨,请王爷示下,我们究竟要如何营造啊?”
崔纯湛将他一把推开,急道:“王爷,京兆尹温璋受贿一案,如今擢大理寺审理,以王爷看来……”
“户部今年税本,请王爷过目……”
……
一片闹闹穰穰之中,李舒白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身材本来就高,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人人都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顿时都安静下来,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
他也不抬手去接,只示意侍从们分开众人,往府门口走去,说:“本王先沐浴更衣,你们可在厅中等候……”
说到这里,他站在大门口,然后忽然呆住了。
一群人不知夔王到底看见了什么,但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话也只说了半截,便再无下文。他身后的人赶紧个个探头,想看看门内到底是什么,会让这个素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而闻名的夔王忽然愣住。
李舒白已经回过神来,他进了门内,转身对着阶下所有人说道:“今日倦了,诸位请回,一切事务明日再议。”
“王爷,人命关天啊王爷!温璋的事情到底……”
“王爷,一百二十座浮屠哪!工部上下人等都要上吊了……”
“王爷,您看一眼啊……”
李舒白听若不闻,只站在门后台阶上,望着门内照壁前的那条纤细身影。
黄梓瑕一身鹅黄色裙裳,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插了那支他送给她的簪子。
她站在粉白色的照壁之前,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笑靥淡淡。她凝望着他的眼神之中,含着世间最明亮的一对星子,映在他的倒影之中,照得他眼前的一切,都骤然生出万千光彩。
他一步一步,慢慢下了台阶,向着她走去。
而她站在风中,黄衫风动,青丝微扬,笑起来的时候,眼中的星子也轻轻地动荡起来。
他心口涌动的那些气息,也随之紊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心口的血狂乱地涌动着,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他走到她身前两步,才停下脚步,轻声问:“为什么要过来?”
她仰头望着他,说:“你阵仗这么大,一路上又不断有人接风洗尘,比我可慢多了。我前日就到了,已经休息了两天。”
他没有被她岔开话题,依然问:“不是叫你在蜀郡安心等着我吗?”
“怎么等呢?等到明年秋日,然后等到你的绝笔信吗?”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双唇却已经微微颤抖,气息语调也略显艰难,“虽然我知道,你既然有了安排,那就定能安然回来的,可……我耐心不太好,而且,比起毫无把握的等待,我还是喜欢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握在手里的,我才觉得安心。”
她面容上的笑容,倔强而灿烂。秋日最后一缕斜阳照在她的笑颜之上,让整个世界都恍惚迷离起来。她金色的容颜让李舒白一时不敢正视,只觉得眼睛微微灼痛。
他仿佛可以看到,她孤身一人,骑着那拂沙穿越万水千山,在重重的秋日黄花落叶之中,不顾一切地向着京城飞驰的情形。
喉口忽然像是被哽住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抬手,轻抚上她的面容,就如触碰幻梦一般,不敢置信,如在雾中。
向来清冷淡漠的